第一卷 隻影向誰去 第十六章 歡謝

還是習武場,晚媚對奼蘿,宿命一戰。

有誰人觀戰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輸贏和生死。

奼蘿沒有廢話,長袖翻轉迎風而來,一出手就是殺招。

晚媚定定,等那流雲袖已經到了跟前,這才將鞭抖起,使出了第一式穿雲破。

只剩五成功力的奼蘿,內力還是在她之上,對敵經驗更是她所不能企及的。

所以奼蘿信心滿滿,過得十招之後,左手流雲袖堆浪,層層阻住了鞭的去勢,而右手在袖內翻轉,催動長袖伸展,象匹白練般直往晚媚胸口拍去。

晚媚還是失神,好像魂魄不在,鞭法也有些凝滯。

奼蘿眼裡流過七彩,唇角勾起個妖嬈的笑,柔聲道:「你死之後,我會讓你的影子生不如死活著,人間地下,要你們永不相聚。」

晚媚受創,人疾步後退,可神色還是平定,將鞭尾揚在空中,曳出一條無聲的黑影。

神隱鞭法最後一式,天光盡。

時至今日,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什麼叫做天光盡。

刑室裡面相擁,小三冰冷的手,抵在她顫抖的掌心,內力洶湧而來,那一刻的她,就聽到了絕望在命運里獰笑的聲音。

天光盡,絕望無聲,就如同眼前這道鞭影,悄無聲息已經到人心頭。

「好鞭法。」鞭尾掃到跟前時奼蘿揚眉,將袖捲成一個漩渦,阻住了鞭的去勢,笑意更濃:「可惜的是你底子不夠,可惜你那偉大的愛情讓你心太急。」

晚媚冷臉,眼斜斜看她,片刻的寂靜之後,裡面突然殺出一道厲芒。

就在這一刻,她的內力暴漲,神隱便象游龍,劈開了奼蘿的流雲袖,一擊而中,象千鈞之雷劈上了她眉心。

奼蘿立在原地,那個笑還在眉眼間流轉,七竅卻已經緩緩流出血來。

晚媚的神隱是毫不停頓,上來挽個鞭花,牢牢套住了她頸脖。

奼蘿咳嗽,張嘴鮮血狂涌,卻仍笑得無比妖異。

「內力一夜之內大進,只有一種可能,是你的影子將功力傳給了你。」她邊笑邊看晚媚:「那你就應該知道,失去功力中了噬心蠱又在受刑的他,是必死無疑。」

晚媚艱難地呼吸,將鞭收得更緊,道:「必死無疑的不是他,是你!」

奼蘿還是笑,意識漸漸渙散,連舉手的力氣也無,卻保住了那個譏誚的笑意。

「記住我不是敗給你,是敗給刑風。」死前那一刻她仰頭,七竅鮮血淋漓長發倒飛,模樣就有如修羅:「記得告訴他我不悔悟,死後仍將繼續詛咒,詛咒這世上有情人和我們一樣,最後都不得善終!」

生時作惡死時無畏,她倒的確是個魔物,不折不扣的魔物。

晚媚不語,咬牙發力,將神隱收緊。

奼蘿頸骨應聲折斷,倒地時闔目朝天,長發上鮮血縱橫,就地開成一朵邪惡的血罌粟。

頭頂青天破曉,第一絲光線終於掙扎著突破重雲。

晚媚贏了。

一頂黑色的軟轎吱呀呀而來,來得不早不晚,恰巧是輸贏分曉這刻。

從始至終,轎里的公子都只是個看客,一個瞭然一切的莊家。

有人將奼蘿的屍身抱到轎前,割破她手腕,開始給她放血。

鮮血再一次將場地浸沒,公子從轎里伸手,在奼蘿腕間拂動十指,真氣緩緩流動。

血流盡時十指也停止動作,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蠱蟲落在了公子掌心,被晨光映照,隱隱流出七彩。

普天之下只得三隻,能剋制百蠱增人百年內力的蠱王,如今就這樣被他握在手心,有點百無聊賴地把玩著。

「百蠱之王,原來就長這模樣。」他喃喃,朝晚媚招了下手:「伸手,記得內力倒流,我把它給你種上。」

晚媚頓首,依言伸出了手腕。

蠱王潛進她血脈時眾人跪地,齊聲稱頌:「恭祝新門主榮登寶位!」

一切都象場虛無的夢幻。

晚媚始終低頭,象被定身,直到公子聲音清冷說了句:「現在你已經是蠱王的新主人,百蠱皆服,當中包括那條引蟲,噬心蠱已經失效。」

一語驚醒幻夢,晚媚雙目亮了起開,開始朝刑堂狂奔。

刑房,光線昏暗,滿室都是血腥味。

刑風埋頭,拿筆沾碟子里的鮮血,在新做好的團扇上面寫詩。

一首五言絕句,二十個字,他卻寫了很久。

寫完之後他在原地靜坐,額角白髮輕輕拂動,很耐心的等待結果。

結果半盞茶後來了。

晚媚活生生地立在他跟前,聲音打顫在問他:「小三呢,他人在哪裡?!」

晚媚生,那麼奼蘿就死,結果並不出乎他意料。

他還是平靜,將半舊衣衫掠了掠,抬頭,看住晚媚眼睛。

「小三死了,昨天他將真氣渡給你的時候你就該知道,他是絕無生機。」

這一句說完滿室寂靜,他們甚至聽到了彼此血液流動的聲響。

晚媚覺得自己踩上了雲,人和心都一樣縹緲,連說一句話都已經不能。

「他的屍骨在哪……」許久之後她才聽見自己發問,聲音遙遠象在天際。

刑風不答,將手攏進衣袖:「小三死前有句話讓我帶給新門主您,他說他終不負你。」

晚媚的心應聲碎裂,恨極痛極甩起了長鞭,『忽』一聲掃下他臉上一條皮肉。

「我問你他的屍骨在哪。」她高聲:「你記住我沒有太多耐性。」

刑風冷笑,額頭鮮血滴落蒙住了他眼,他就帶著血色看住晚媚:「那麼門主你可知道,我也曾是奼蘿的影子,也曾和她甘苦與共,發誓永不負她。」

「我問你他的屍身在哪!」晚媚又是高聲,皮鞭如雨落荷田,一記又一記落在刑風肩頭。

到最後刑風體無完膚,她都以為再也要不到那個答案,卻看到他終於自袖攏里抽出了手,對著四壁遙遙一指。

「看見那些血跡了嗎?」他沙啞著嗓子笑得邪魅:「看清楚了,這裡四面牆上到處都是,每一處都沾著他的血肉,至於骨頭嘛,我已經讓人碾成粉,早就餵了狗。」

「您為他收屍吧門主,為這個血肉成泥也不曾負您的影子。」見晚媚失魂他又靠上前來,貼住晚媚耳根,一字一句求死無畏。

晚媚在原地抽氣,最終卻不曾哭出聲來,只是上前撫住了牆,手指滑過那些暗紅色凝固的血肉,就如同滑過那些形影相偎的歲月。

耳畔刮過夏風,她依稀聽見了那夜鞦韆上小三的耳語。

——我不會負你。

你放心我不會負你……

一諾雖輕卻如山,他的確是個君子,不枉不負深情如斯。

昨夜那最後的一笑仿若還在眼前。

無力至極蒼涼至極的一笑,卻是在讓她不放棄希望。

是在說:也許他能撐過這夜,那麼他們就真的戰勝了命運。

「命運……」念及這兩個字晚媚痴狂起來,鞭如狂風橫掃,每一下都深深擊進刑風血肉:「命運就真的不可戰勝嗎?你既然也曾愛過奼蘿,那為什麼就不能將心比心,放我們一條生路!」

刑風不爭辯,只是沉默,動也不動任那鞭聲呼嘯。

血肉在刑房四濺,一路猩紅,打濕了本已乾涸的四壁。

晚媚突然猛醒,將鞭收住,挽一個鞭花托住了刑風下顎,冷冷看他:「你在求死是嗎?雖然對你的主子失望,但仍想下去陪她。」

刑風身子微晃,垂下眼帘,許久才道:「你錯了,我沒有資格對她失望,只是覺得她的罪孽應該到此為止,如此而已。」

晚媚聞言擰眉,擰成了一個邪惡的結。

「那我就不讓你死,讓你生不如死,讓你們人間地下永不相聚。」

說這句台詞時她隱隱微笑,恍然間已是又一個奼蘿。

刑風黯淡無神的眼卻在這時亮了,裡面躍出道雪亮的光,殺進晚媚深心裡去。

「恭喜門主成為又一個奼蘿。」他輕聲,那話卻力有千斤:「我想小三應該慶幸,自己沒有變成第二個刑風。」

晚媚心神一盪,眼裡的魔意因為小三這兩字頃刻破碎。

神隱又被揮起,這一次是直指刑風心臟。

發力之前她看住刑風,看他半頭的斑駁白髮和眼角魚紋,嘆了口氣:「奼蘿這樣一個人,卻有你這般愛她,可真真是沒有道理。」

「當然是沒有道理。我願意下去陪她,就如同小三願意為你去死,只是願意,沒有道理。」

刑風神智清明說了這麼一句,最後一句。

神隱破風而來,穿過他心房,終結了他的苦痛。

刑房之內萬物皆空,只得他那一句久久回蕩。

——「當然是沒有道理。我願意下去陪她,就如同小三願意為你去死,只是願意,沒有道理。」

※※※

聽竹院,竹浪靜,晚媚更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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