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隻影向誰去 第十二章 血蓮花 · 下

二十五前,那時的南疆是定嬗門的天下,血蓮教雖然已經歷經百年,可卻漸漸式微了。

存亡時刻新教主蘇輕涯上任,第二天血蓮花就墜入血池,南疆處處都唱著那首歌謠。

「蓮花墜池,血色重,欲孽難償,無人還……」

預言透著不祥,也很快就得到映證,蘇輕涯要人在藍照城河水中投下銹蠱,一時間滿城爆發所謂瘟疫,上千人因此喪命。

於是獻祭開始了,霪乿血腥的一場大戲之後,血蓮隔日在池中重開,蘇輕涯如神佛下世,手端所謂聖血,挨家挨戶替所有中毒的人解了蠱。

瘟疫中止,南疆人受過教訓又得到救贖,終於確認血蓮花才應該是他們不二的信仰。

蘇輕涯的確鐵腕無情,可卻一舉扭轉頹勢,對血蓮教居功至偉,也是個值得一說的人物。

如今二十五年過去了,真相連當事者都快遺忘,可卻有人將它刻在心裡,刻成了一道道血痕。

發生瘟疫那年幽禪三歲,爹爹和娘親都是定嬗門的長老,還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一家八口在那場瘟疫里就死了六個,活下來的就只有她和娘親。

活著失去親人已經很痛苦,更痛苦的是,後來她居然還輾轉知道了真相。

原來所謂瘟疫是假,一千人的性命,原來只是蘇輕涯扭轉局勢的一枚棋子。

起初幽禪只是恨,帶著這恨加入血蓮教,一步步從小卒做到護法。

到後來恨卻淡了,二十五年歲月,讓恨變成了種信仰。

揭穿血蓮教的真相,要蘇輕涯血債血償,這信仰可謂磊落光明。

可是蘇輕涯已經十年不理教務,除了藍若誰也不見,血蓮教在藍若的打理下更是深得人心,怎麼看都沒有撼動的可能。

藍若,成了她信仰跟前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我是那場瘟疫的受害者,知道真相的受害者。」回想到這裡幽禪心裡一松,為終於能說出真相而感到輕快:「所以我要殺你,你不死我就見不到教主,不能揭穿血蓮的真相,我也沒有選擇。」

藍若眯眼看她,平靜的就象面海:「所以你的確是有苦衷,我也的確是該死,不能怨你無情。」

七竅已經不再出血了,他的眼這時分外清明,裡面有從沒褪減的溫柔,照的幽禪無處遁形。

「你這個局布的極好。」到最後藍若一笑,看向血池邊那張棋桌:「這次是我只顧著看你,所以輸了。」

話說到這裡他身子一陣搖晃,手裡握著的神隱落地,臉孔開始浮現出種詭異的銀灰色。

晚媚這時已經調勻氣息,見狀連忙飛身而上,足尖勾起鞭尾,握住神隱直直往藍若咽喉掃去。

藍若此時已是強弩之末,雖然勉強躲過了她這一擊,卻彎腰吐出老大一口黑血來。

第二鞭已經到了,還是天光盡,藍若苦笑,知道這次避無可避,於是乾脆抬頭迎上。

鞭尾沒有掃中他臉,而是握在了幽禪手裡,一記幾乎將她掌心劈裂。

晚媚和她在原地僵持,眼裡噴出火來:「我相信我的影子早先已經和你說的夠清楚,你我應該已經聯手,是一條船上的人。」

幽禪垂著頭不發話,月影卻是慢慢踱步上前,到近處看著藍若:「其實你也不用再費力氣,毒已經侵入他心肺蔓延全身,他很快就會五臟潰爛,到最後全身都是淡淡銀色,死得極其痛苦卻又極美。」

「你對你的毒很有自信是嗎?」幽禪抬眼冷笑:「那麼你可知道他是用毒使蠱的祖宗,如果不是為了在千人跟前催動幻術,你這毒早就被他逼了出來。」

「那你的意思如何?」晚媚緊跟著發話:「因為他不顧生死救你,所以你要反悔嗎!」

幽禪抬眼,看著不遠處那一池蕩漾的血水,最終搖了搖頭。

「我沒說我要反悔。」她鬆開手掌,人近前一步與藍若咫尺相對。

頭上銀簪還在,是藍若陪她在集市選的,她將它拔了下來,簪尖對準藍若手腕,一個施力將他血管挑斷。

藍若沒有反抗,不知是無力還是不想,人跌跌撞撞到血池邊俯身,看腕間鮮血噴涌,象河川般匯入血池。

幽禪跟著他,到池邊那張棋桌落座,拈起一粒白子打量:「其實你可以說出血蓮花的真相,又或者看我去死,信仰和愛情,你只要隨便選一樣都不會死,你又為什麼這麼傻,非要兩全。」

藍若不答她,頭緩緩在池邊垂低:「你走吧,我早跟教主交代,我若一死,你就會立即被逐出血蓮教,你沒有機會殺他。」

幽禪苦笑,放那粒白子到棋桌:「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既然知道我心懷不軌,又為什麼還留我在身邊,為什麼要救我。就像下棋,你為什麼總是讓我,難道你真不想贏。」

「因為我貪心,想你總有苦衷,盼著你也有一分真心對我。」藍若終於回頭看她,唇間失去最後的血色:「看來我是錯了,血蓮教罪孽深重,我那只是奢望。」

「都是奢望呢。」他嘆口氣將身放平:「我血蓮教的罪孽無法消融,你又怎會愛我。血池中,又怎麼會開出蓮花。」

說完這句他就閉上了雙眼,愛恨對錯一切一切,都隨生命一起作結。

深藍色衣衫覆著他身子,死後他依舊平靜淡定,還是那個永遠溫柔的藍若。

藍若怕癢,據說怕癢的人都心軟。

藍若嘴拙,吵架不在行,有理無理最後都只好賠罪。

藍若沒原則,什麼都說好,口頭禪是「都依你」。

……

幽禪定定,記憶里的藍若一一閃過,從來都只有一張溫和面孔。

他愛她,方才那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問,也不必回答。

他不是不想贏,只是因為對手是她,所以才願意容讓。

「你們走吧。」幽禪揮了揮手,將白子落下棋盤:「記得我們的約定,我助你們殺掉藍若,你們會將血蓮教連根拔起。」

「我家主人自是千金一諾。」晚媚拱了拱手,沒再多話,和月影一起轉身離去。

血池邊安靜了,幽禪擺好棋子,自己和自己對弈,一局孤單寂寥的棋一直下到天黑。

半個月後晚媚回到鬼門,想起藍若的那句話,一時覺得寒涼,於是抱著臂膀看向小三:「你說,是不是罪惡之地就不會有愛,血池中,就當真就開不出蓮花。」

小三上來攬住她肩,擁她入懷,萬箭攢心卻又甘之如飴。

「這個問題你先不要想。」他咬牙輕聲:「現在另一組天殺任務失敗,你要想法子先贏過同組的月影,贏了之後就就是絕殺了。」

晚媚將頭貼上他胸膛:「明天和月影對決是吧?你放心,我已經觀察過,她應該不是我對手。」

「可是這次是比媚術。色誘的對象是風竹。」小三遲疑:「他……」

下面的話最終他沒說,晚媚也沒問,只是在他懷裡留戀的埋著頭。

窗外夜色漸深,兩人偎依的影子投上後牆,至少在這一刻是幸福纏綿可以不想明天。

※※※

第二天很快來到,清早的時候晚媚沐浴更衣,替她那把梓木琴調音上蠟,為中午的比試做準備。

比試設在絕殺院,原來院門上面刻著流光二字。

如今那院門上的字已經被抹平,院里的梨花也已經謝了,梨樹下風竹拿一塊抹布,正在擦流光常坐的那把躺椅。

物是人非,這景況未免有些凄涼,他在那把椅子上躺下,頭微微上仰,彷彿又看見流光輕閉的雙眼,那長睫毛上面落著一瓣梨花。

流光果然是死了,和他料想的一樣,被當天小三出的那個所謂『試探門主心意』的點子害死了。

那天臨走的時候他送小三,在門口小三跟他說了一句:「你主子已經式微,你應該很清楚將來誰最有可能做上絕殺。如果你識得時務,將來我得了勢,必定會給你一個好位子。」

小三的意思他明白,晚媚,的確是最有可能替代流光的女殺手,而她一旦做上絕殺,又將小三要了回去,那麼小三也就升級為所有影子的統領,名頭改叫『鬼影』。

當時他聽完這話之後冷笑,狠狠甩下一句:「如果我主子死了,我一定將你慫恿離間的實情稟告門主,讓你也跟著陪葬!」

如今一切都已成真,流光死了,小三回到晚媚身邊,而晚媚離絕殺位子也只有一步之遙。

可他沒去告密,腦子裡面總是迴旋著小三那句:「將來我得了勢,必定會給你一個好位子。」

他這個影子已經沒有了主人,那麼小三會不會成為他的憑靠?

一切不得而知,他仍在彷徨,是該恨小三害死他的主人,連帶的恨上晚媚,為流光報仇。還是乾脆助她,自己永遠握有小三的把柄,從此前程無憂。

主僕情義和前程,這兩難到底該如何選擇,一直到院里來人時他也沒作出決定。

人都來了,今日主持比試的是奼蘿,隨行的幾個男僕進門就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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