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無間 第七百七十三章 近朱者赤

「總而言之,就這樣。」

聽著越千秋那乾巴巴的稟報,陳五兩甚至忘了這是在御前,側頭盯著越千秋足足看了好一會兒。在他的印象中,越千秋在轉述某件事的經過時,往往會妙語如珠,跌宕起伏,比那些街頭說書先生的口才還好,可眼下對皇帝敘述時,卻是三言兩語形同敷衍。

可是,看到越千秋那臉色和之前在劉靜玄那兒時截然不同,陰沉得猶如天上黑雲,他也就沒有出言調侃,而是眼看皇帝彷彿明白越千秋的心情一般,略勉勵了兩句,就由著越千秋告退離去了。陳五兩送了兩步到門口,將門掩上之後,他方才又回到了皇帝身邊。

知道天子必定想要了解剛剛那番經過的內情,他就事無巨細地將一應經過一一道來,說到驚險處時,他自己都不知不覺加了幾分自身喜惡,直到說完,見皇帝面色怔忡,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偏向有些太明顯了。

「皇上恕罪,實在是被九公子和那幾個孩子的情緒感染,一時竟忍不住向著他們……」

「向著他們沒什麼不對,如果不是朕不得不把持住立場,朕也想偏向他們。」皇帝閉上眼睛往後靠去,頭枕著荷葉托首,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憊,「蓬勃朝氣,重情重義……朕當初讓四郎和千秋多相處的時候,完全沒想到四郎那暴躁性子的人,真的會近朱者赤……」

陳五兩明白,皇帝指的是李易銘竟然不知不覺被越千秋感染,不但壞脾氣大有改觀,而且行事和氣度更是長進了不止一截,身邊還聚攏了一批明顯認可並擁護這位東宮太子的年輕人。儘管覺得皇帝對此應該是樂見其成,他還是本著小心的原則打了個圓場。

「太子殿下畢竟是年少沒個定性的時候,和誰走得近,自然而然就會沾染上他的習慣。九公子又是個性鮮明的人,不說太子殿下,就說甄容也好,戴展寧劉方圓也好,誰不是受他影響很大?就說太子右衛率周大人,呵呵,當初那麼一個小丫頭,現在做起事來那風範,嘿!」

被陳五兩這一說,皇帝微微一笑,卻是坐直身體,睜開了眼睛,深以為然道:「你說得不錯,不知不覺被千秋吸引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被改變。不過,那小子吸引人才是不假,但也同樣吸引麻煩!對了,他可有向你問過蕭敬先的事嗎?」

陳五兩心底咯噔一下,隨即立時滿臉坦誠地搖搖頭道:「沒有,一個字都沒問。」

「看來千秋真的是惱火了,否則以他的性子,怎麼都該問一問蕭敬先的狀況……太醫去給蕭敬先和蕭卿卿看過了嗎?怎麼說的?」

陳五兩猶豫了一下,最終嘆了一口氣道:「之前太醫院的好幾個御醫給蕭卿卿看過,都說她罹患惡疾,活不了多久,可誰能算到她竟然能潛回北燕,煽風點火,弄出了現如今的局面?如今這隨行的幾個御醫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她絕對活不了多久,可真的很難說他們不是因為之前的事而心生恐懼,這才一口咬定,生怕擔上個庸醫名聲。」

皇帝微微沉吟就問道:「那蕭京京不是也回了大名府,她求過你帶她去探望她母親嗎?」

「她是來過,因為皇上早有吩咐,我自然答應了。但每次那小姑娘都是瞅准了她母親還昏睡的時候,溜過去隔著老遠痴痴獃獃地看一會兒就走。我看,到底是母女相處了那麼多年,哪怕嘴上說得再決絕,總是情分難捨。」

「恐怕不止如此。」皇帝剛剛微微眯起的眼睛漸漸睜大,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候著蕭卿卿昏睡的時候過去探望,那到床頭坐一會兒也沒什麼不可以。可她卻故意隔著老遠,恐怕是對蕭卿卿這個母親的疑忌已經很深了。」

見陳五兩有些驚訝,皇帝就有些譏諷地一笑道:「她不希望貿貿然靠近,恐怕是生怕到時候被蕭卿卿暴起一擊給突然放倒,然後拿著她當盾牌。你不要以為不可能,蕭卿卿那個瘋子,什麼都做得出來。」

「這……」陳五兩雖說立刻相信了皇帝的這個理由,可卻難免有些嘆息,「不論是否親生母女,可事情到現在這樣的地步,那位霍山郡主確實是做錯了很多。」

可皇帝卻沒有理會這嘆息,而是側頭直勾勾地看著陳五兩道:「你還沒說蕭敬先如何了。」

陳五兩本是故意多提蕭卿卿和蕭京京母女,想等到皇帝忘記這個話題,可眼下這樣的小伎倆分明糊弄不過去,他只能無奈地說出了實情。

「蕭敬先此前和九公子從北燕回來時,就假戲真做遇刺重傷,到了金陵之後也談不上修身養性靜養,隨後這次就又經由霸州去了北燕。」

「他故意失手重傷被擒,身體狀況本來就已經雪上加霜,再加上在北燕南京那邊的地牢中硬生生捱了那麼多天,雖說不知道他怎麼熬過齊宣,又是怎麼在那種沒吃沒喝的地方挺了過來,但到底是再遭重創,已經到了極限……」

皇帝眉頭緊皺地打斷道:「朕不想聽這些理由,只想知道,他到底如何?」

陳五兩沉默片刻,這才輕聲說道:「太醫院幾個御醫說……他眼下比油盡燈枯好不了多少,更棘手的是,他眼下……眼下似乎了無生志。」

皇帝砰的一聲用拳頭砸向扶手,臉上儘是惱火:「蕭卿卿惡疾在身,這是早有預料的事,而且她自作自受,死了就死了,朕也無所謂。可蕭敬先既然沒有死在霸州城下,卻要到這裡尋死?朕就不信他只以為之前聽到的那些真相就是全部了。」

「朕當初封他晉王,太子太傅,武英館山長,他哪怕別有居心,可終究對四郎還有那麼一丁點正面引導,武英館那些孩子們也從他身上學了不少東西。不管他是為了什麼目的設下了那樣的連環套,末了卻又反覆,可終究於結果有利,現在他就這樣死了算怎麼回事?」

也不等陳五兩開口,皇帝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讓四郎去探望他一次……也可以再叫上千秋。不管他們樂意不樂意,至少那曾經是他們的師長!尤其是千秋,劉靜玄尚且能勸回來,蕭敬先朕就交給他了!」

小胖子並不知道,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提,更不敢去看蕭敬先,如今卻被塞了這麼一個差事。如今的他,正在努力完成皇帝此前交付的,跟隨北京留守梁乾平抑糧價的任務。

雖說他也就是個跟在梁乾身旁,威嚴肅穆裝樣子的東宮太子道具,但因為在霸州城中,這種在人前顯露東宮威嚴的勾當他已經很熟練,因此這天非但沒給梁乾拖後腿,反而給這位北京留守增加了不少分數。任憑是誰,見堂堂東宮太子親自給梁乾站台,自然大多不敢怠慢。

而梁乾原來根本不熟悉這位新鮮出爐還不到半年的大吳太子,再加上聽過人當年很多劣跡,領受今天這個任務的時候還捏著一把汗。可大半天下來,他便覺得傳言簡直是嚴重失實。

這位身材微胖的少年太子大多數時候都是微笑傾聽,並不隨便插嘴,更不要說用指手畫腳來彰顯自己,偶爾一兩次開口的時候,不是垂詢某些具體民生細節,就是提出一兩條非常有意思的建議。因此,在打發走那位誠惶誠恐的糧商行會會長之後,他不禁對太子刮目相看。

有了這樣的好感,再加上那是大吳將來名正言順的正統繼承人,小胖子丟梯子,梁乾當然也就會順桿爬。一路上,一個請教北地民生民情,軍備方略,一個仔細解說,順勢給對方講述自己這些年在大名府推行的種種政策方針……總而言之,賓主相得,皆大歡喜。

小胖子一高興,午後小猴子和慕冉聯袂而來,說是馮貞那邊的事情辦得很順利,人已經先回留守府了,隨即賊兮兮地來報說,要去找侍衛親軍某些嚼舌頭的人說道說道,他就不假思索地一揮手道:「去,出了什麼事我給你們兜著!只要別丟太子衛率府的臉,隨你們怎麼干。只有一點,今後絕不許再有人嚼我東宮侍衛的舌頭!」

周霽月還沒來得及阻止呢,就看到小猴子和慕冉兩個人嘻嘻哈哈一口答應,隨即一溜煙跑了個沒影。想想自己就算再小心謹慎,也禁不住越千秋主動想挑事,更禁不住小胖子不怕惹事,她也就乾脆懶得管了。

而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小胖子下午辦完事回去時,還邀了梁乾同車而行。送了兩人上車,接到小胖子一個眼神,她在放下車簾關上車門之後,就對身邊的慶豐年低聲吩咐道:「散開一些,別讓任何人靠近,包括梁大人的衛士。」

如果是早上遇到這樣熱情的太子殿下,梁乾一定會滿心警惕,可如今歷經一上午的相處,又眼見太子殿下用了一頓簡樸到不能再簡樸的午餐,他已經把小胖子在心目中的地位進一步擺正,因此對於太子在那輛五臟俱全的馬車中親自為自己斟茶,他就有幾分誠惶誠恐。

而小胖子堅持倒了兩杯茶,見梁乾堅持不受,他示意梁乾自取之後,就笑容可掬地問:「梁大人,敢問昨天那個在我到留守府時胡言亂語的刁民,可查到是誰放了他進來嗎?」

梁乾原本送了茶到嘴邊,聽到這話,他險些沒一口水嗆出來。好容易穩住之後,他就含含糊糊地說:「這件事應該是徐殿帥在查,下官……」

還不等梁乾說完,小胖子就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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