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無間 第七百七十一章 往事難追

劉靜玄突然詞鋒一轉提到這麼一個話題,別說劉方圓和甄容有些意外,越千秋也同樣倍感納悶。可他是什麼人?看過的雜書恐怕比這年頭的所有大儒學者都要多,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了無數悲情泣血的段子,一時便做好了心理準備。

果然,見面前這三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郎面色各異,劉靜玄就淡淡地說:「阿圓的哥哥比他大七歲,比阿圓的姐姐大五歲。是我和阿圓他母親成婚沒多久之後就生下來的長子。那時候我自己去了邊關,兒子自然也就是跟著母親。」

「我和靜蘭的小師弟成康那時候十三,是我和靜蘭代師傳藝的,玄刀堂被武品錄除名之後,他無處可去,就到了我家,一直都幫著他師嫂帶孩子。所以,當我和靜蘭四年後從戰場回去時,孩子根本不認得我們,只追著小師弟屁股後頭叫乾爹。」

彷彿是說到那段年少輕狂的歲月,劉靜玄那稜角分明的臉竟是變得柔和了許多,甚至連他說話時那平板的語氣,不知不覺也顯得溫柔了下來,彷彿在追憶往昔時,他那顆在戰場和官場上磨礪得冷硬的心,不知不覺也變得柔軟了。

「靜蘭和我差不多時間成婚,卻還沒有孩子,和我一樣,他也不知道怎麼帶孩子,只覺得一個手指頭摁下去就會讓小孩子哇哇大哭,所以羨慕嫉妒地看著成康三兩下就能把哇哇大哭的孩子哄得破涕為笑,看著他帶孩子上房爬樹,總之,那好像不是我兒子,而是小師弟的兒子。可我們一直都把小師弟當成兒子一樣,對此自然樂見其成。」

「阿圓的母親那時候剛懷了他姐姐,也同樣希望有個值得信賴的人帶著兒子,她和靜蘭的妻子一起,常常縱著小師弟,嘲笑我們兩個不會帶孩子的爹。結果,我那次回鄉,固然是帶著擊退北燕來犯敵軍的功勞回去的,可直到走的時候才好容易聽到一聲爹。」

「可我沒有想到,那次臨別,就是我和孩子,也是和小師弟的最後一面。」

劉靜玄剛剛還很平靜的眼神,此時此刻卻是殺機畢露:「高家兄弟狼狽為奸,在我和靜蘭身邊安插姦細,把我們的虛實賣給了北燕。可人家還擔心我們有可能絕地翻盤,乾脆哄了我和靜蘭的妻子帶孩子去邊境探親!結果,半道兵馬過境,兩邊就遇上了。」

「那時候,成康為了掩護女眷和孩子逃命,獨自斷後,可我那才八歲的長子一直隨他學武,捨不得他,竟是偷偷回去幫他。一大一小兩個情同父子的人,奮力拖住了大隊兵馬,就這麼戰死了。當我和靜蘭被俘,最終看到了他們的屍首時,這兩個人身上傷痕纍纍,臉上還帶著笑容。呵,丁點大的孩子,也許還不知生死為何物,就這麼死了!」

劉方圓從來只以為長兄是病故,是早夭,此時聽父親提起昔年舊事,那言語中分明流露出一股難以掩飾的悲慟,他只覺得感同身受,不知不覺眼睛就紅了。

而越千秋固然能夠理解劉靜玄將長子和師弟的死歸結於大吳,可他還是忍不住說道:「令郎和成康師叔罹難確實令人痛心,可劉將軍就不想一想,這都是北燕兵馬過境造的孽嗎?」

「我當然這麼想過。」

劉靜玄臉上的表情已經是冷得猶如亘古冰山,說出來的話更是猶如七月十五的陰風,帶著森然寒意。

「那時候我和靜蘭兵盡糧絕,北燕兵馬勸降,我和靜蘭商議停當,決定詐降做最後一搏,看看能不能拼掉一兩個北燕高官。可沒想到,我們兩個竟然被押送到了親征的北燕皇帝跟前,更沒想到他知道我們兩個人的名字,還讓人押出了我們的家人。」

「那時候我只以為是北燕卑劣無恥,秋狩司又是惡名滔天,差點忘了所謂的計畫,只想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有些事情,終究不是當時的我能夠想到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在場的三個少年早已全都隱隱猜到了背後的內情。果然,下一刻劉靜玄便呵呵笑了一聲,那笑聲中滿是仇恨。

「成康他們遇到的並不是北燕兵馬,而是高家勾結的悍匪。而我和靜蘭的妻子她們,卻是一頭撞上了真正的燕軍。而且,是北燕皇帝親自微服帶隊的一支燕軍!因為那支燕軍喬裝打扮成吳軍,婦人們又不知道如何分辨,自然便衝上去求救,結果……北燕皇帝還真去救了!」

曾經見過,甚至和北燕皇帝相處過一段時間的越千秋能夠清清楚楚地判斷出,這確實是北燕皇帝那不可捉摸的性格。可劉方圓卻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出聲叫道:「爹您沒有想過嗎,這可能只是北燕皇帝的一面之詞!」

「你說得沒錯,確實有可能。只不過,那支殺了我的長子和小師弟的兵馬,卻在北燕皇帝親自率領的禁軍面前一觸即潰,而且,被俘的不止一個人。北燕皇帝直接把所有人交給了我和靜蘭,我們兩個人親自審問,一連殺了八個人問出的結果,你說是真是假?」

聽到劉靜玄這平靜卻又殺機無限的話,就連甄容也不禁暗自倒吸一口涼氣。他當初被丟在北燕上京時,也曾經有過怨氣,可如今想想,如果蕭長珙確實是大吳的內線,他的處境本來就是有保障的。相形之下,劉靜玄和戴靜蘭以及他們的家眷,當初遭遇的何止險境……

那簡直是絕境!也難怪劉靜玄和戴靜蘭在審人的時候,竟然用了連殺八個的雷霆手段!

「雖說那些悍匪大多數是小嘍啰,不知道上頭人是誰,更不知道人家到底是什麼計畫,只知道要把我和靜蘭的妻兒這樣一群人驅趕到北燕境內,讓人家抓住算完。」

「只不過,收錢的那個大當家卻還有些腦子,他雖說不知指使者是誰,但還留了一條渠道。而且,發現是邊將家眷,他眼看那時候兩國交兵,就打算以此為進身之階,生擒她們投靠北燕撈個官噹噹,所以一怒之下方才對擋了他前程的成康他們爺倆下了手。」

「所以,哪怕有殺子殺弟之仇,我依舊不顧靜蘭的反對,留下了此人性命。因為北燕皇帝保全了我們的家眷,靜蘭不願意叛國,只打算效仿徐庶入曹營,終生不與南邊交戰,但平叛又或者其他任務則願意接下,只是報恩而已。但我卻被北燕皇帝的誠意打動,答應效忠於他,又以他拿出來的毒藥拿捏了那個大當家,驅使他去查當年舊事。」

「說我不擇手段也好,說我睚眥必報也罷,但若非如此,高家兄弟做過的事情,又怎能大白於天下?某些人並不僅僅打算把我和靜蘭逼到北燕,讓玄刀堂被人唾棄,而是打算讓北燕利用我們的家眷轄制我們作為叛將反攻故國。如此才能把整個玄刀堂斬盡殺絕。」

說到這裡,劉靜玄右手虛握,明明手中並無長刀,卻帶出了一股凌厲無匹的氣勢。

「濫殺無辜,陷害忠良,凌迫武林……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奸佞小人,在朝廷卻一個個都坐在高位,而最後真相大白,處置他們的時候,也竟然沒有一個是被押上法場明正典刑,竟然還能保全性命!呵,士大夫不可殺,難道我等赳赳武人就該死?」

他那含恨而出的聲音猶如雷霆一般在三人耳邊炸響,更是傳到了院門之外。而從始至終就聽到了劉靜玄所有話語的悍卒們,哪怕曾經久經沙場,戰功赫赫,卻都不由得有些恍惚,一直以來堅定不移的信念都不知不覺有些動搖。

這些都是大將軍竺驍北麾下的精銳,身為武人的他們對劉靜玄戴靜蘭這樣的遭遇本來就最最容易有共鳴,哪怕隱約猜到劉靜玄之前率軍出擊遲遲未歸的行徑有些可疑,可如今聽其將昔日遭遇娓娓道來,還是忍不住有些同仇敵愾。

尤其是想到自己在前頭殊死拼殺,那些在後方的士大夫不僅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甚至還指手畫腳,陷害前方大將,他們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慨衝動。

站在院門口的陳五兩剛剛在看到劉靜玄對越千秋出手時,幾次硬生生忍住了援手的衝動,果不其然等到了甄容出手相助,更看到了劉方圓死拼父親,感動的同時,卻也不免覺得越千秋的朋友運實在是很強,能夠交到這樣肝膽相照的知己。

可如今聽到劉靜玄講述舊事,再看四周那些本來用於防範劉靜玄的悍卒竟是全都被劉靜玄一番言語說動,他就沒法只顧著越千秋了,心底不禁暗暗叫糟。

皇帝又何嘗不想將那些害群之馬全數剷除?可罷免甚至流放一個官員,和處死一個官員的後果卻截然不同。前者會造成的反彈還在可控範圍之內,可後者卻會觸動一整個階層。否則,按照皇帝之前那些年忍無可忍的性子,恨不得抄家殺人,殺一個人頭滾滾,那豈不爽快?

越老太爺那暴脾氣就更不用說了。如果當年真相大白之後,不是越老太爺派人暗中挑動,如吳仁願和高家兄弟這些人說不定到現在還能被門生故舊養得白白胖胖,活得好好的!

就在陳五兩暗自焦心的時候,便只聽裡頭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劉大哥和成康師叔的罹難,確實是奸臣之過,我也不會說,這世上所有過錯都要推給奸臣,身為君王者就一點過錯都沒有,一點責任都不必承擔。可是,皇上並不是明知不問,更不是故意縱容,當初他確確實實被蒙在鼓裡,而後處置吳仁願和高家兄弟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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