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無間 第七百三十三章 為父之道

跟在身後的是兩撥人而不是一撥人,甄容在意外的同時已經夠無力的了,卻沒想到此刻義父一聲令下出來的那些人,竟然是對他惟命是從的絕命騎!想到義父如果真的要抓自己和越千秋私下見面的把柄,又或者有什麼別的企圖,斷然不會動用他的人,他不禁異常後悔。

蘭陵郡王蕭長珙固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對他確實是仁至義盡。無論是他因為在北燕皇帝面前態度死硬而被貶為騎奴,又或者是因為經驗不足而辦錯了事情的時候,他都得到過這位義父太多太多的提點和幫助。可他剛剛竟然在一時狂怒之下,對其揮拳相向!

甄容已經是懊悔到了極點。可偏偏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是朕讓人跟著的阿容,怎麼,你要和朕算賬到底嗎?」

一個朕字,已經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意識到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可正因為如此,甄容才覺得太過不可思議。他不是沒有去探望過遇刺重傷的北燕皇帝,更準確地說,他每天早晚都跟越小四雷打不動地前去探望,詢問時時刻刻隨侍在側的惠妃,皇帝的傷勢是否有好轉。

正因為如此,他簡直難以置信,那位在他眼中昏迷不醒,靠著惠妃精心伺候方才吊著命的北燕皇帝,竟然早已經能夠行動自如!

甄容僵硬地轉動腦袋,甚至有一種脖子生鏽轉不動的感覺,當他看見陰影處那個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過來的中年男子時,他甚至忍不住閉上眼睛再睜開,如此反覆了兩回,這才確認自己沒有幻聽幻視,那位他之前認為只是在掙命的北燕皇帝真的活過來了!

而越小四比甄容反應快,而表現更浮誇。他在看到人的第一時刻就瞪大了眼睛,隨即就捂著胸口叫道:「阿容,快,快過來接著越千秋這小子,我快扛不住了!哎喲,大悲大喜,我都是一把老骨頭了,受不起這刺激!」

即使甄容已經習慣了義父時不時要來點幺蛾子,可正在極度震驚的當口突然遭遇這一招,他自然就顧不得吃驚了。尤其是看見越小四彷彿真的無力攙扶越千秋,一隻手一松便任由越千秋往地上栽倒下去,他連忙一個箭步趕上前,直接接住了人。

而越小四把越千秋丟給甄容之後,自己卻一手撐著牆壁,一手繼續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吸氣,足足好一會兒才緩過氣直起腰來。他再次抬頭直視著那輪椅,隨即嘆了一口氣道:「皇上您既然沒事,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們?要知道這些日子我都快被亂七八糟的事情逼瘋了!」

「我醒過來也沒多久,也不過這兩天的事。」

重傷未愈再加上之前的奔波,曾經威武雄壯的北燕皇帝此時此刻看上去竟是骨瘦如柴。如果越千秋還醒著,一定會把人和如今同樣尚未恢複的蕭敬先聯繫在一起。而他的聲音也不像往日那樣聲若洪鐘,就連那昔日不怒自威的氣勢,也彷彿因為重傷而降低了許多。

淡淡地說明了一個事實之後,北燕皇帝眼睛在越小四身上一掃,隨即才落到了扶著越千秋的甄容身上。見其看著自己的眼神極其複雜,他這才聲音低沉而緩慢地說起了話。

「朕醒來之後聽說已經到了南京,而且蕭敬先曾經在這裡失手被擒,落到南京留守齊宣手裡,後來卻又引爆了火藥,炸塌了留守府里的地牢,如今齊宣的屍體已經挖出來了,他卻還生死不知,朕實在忍不住想要出來看看。」

他說著頓了一頓,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是朕聽說今天阿容獨自出了門之後。」

甄容不禁又羞又怒:「我只是心情不好出來走走,本來沒想和誰私底下見面!」

「朕知道。」北燕皇帝哂然一笑,目光又落在了越千秋身上,「你或許沒想見人,但千秋當初把你丟在北燕,心中難免負疚,總會想方設法來見你一面。如此一來,要抓到這個滑溜的小子就容易多了。」

如果說之前當義父突然出手打暈越千秋時,甄容還只是暴怒,那麼此時北燕皇帝挑明了就是等著越千秋來見自己時,甄容在驚怒的同時,卻又生出了深深的愧疚。他本來就是一個相當感性的人,一想到越千秋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方才被人抓住行跡,他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此時此刻,他一手緊緊攬著越千秋的肩膀,心裡飛快地想著各種脫身之計——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越千秋落在北燕皇帝的手裡。他這個晉王當得莫名其妙,但也已經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東西,他知道哪怕越千秋不願意開口,別人也有的是萬千手段撬開人那張嘴。

他怎麼能讓把越千秋推到那樣的火坑裡去?

越小四一眼就看出了甄容的掙扎,立刻毫不猶豫地叫道:「阿容,別做傻事!皇上好歹也是讓越千秋這小子叫過一聲阿爹的,就算想從他嘴裡問出蕭敬先的下落,也未必會對他怎樣!再說了,別忘了你繼承的是蕭敬先的爵位,皇上連他的爵位都能留著,足可見還是顧念一點舊情的……」

他剛剛說到這裡,就被皇帝打斷了話頭:「朕留著晉王的爵位,是因為不想讓他蕭家絕後,所以方才送了阿容給他做兒子,並不是因為朕還記著舊日情分!他可以和朕恩斷義絕,朕為什麼還要顧惜舊情?」

皇帝冷冷掃了一眼面色尷尬閉嘴不言的越小四,等看向甄容時,目光就溫和了許多:「阿容,朕知道,你這會兒只怕打著寧可玉石俱焚,也要救這小子的主意。你義父剛剛雖然道錯了朕的心意,但有一句話沒說錯,朕並不打算對千秋怎樣,他到底是叫過朕一聲阿爹的。」

他將蓋在雙膝的毛皮毯子往上拉了拉,虛弱地吁了一口氣:「霸州那邊的風波,朕已經聽說了,南邊沸沸揚揚的傳聞,朕更是早有耳聞。朕有很多兒子,很多妃妾,唯有蕭樂樂不同,她的孩子自然也不同。就算她和蕭敬先姐弟倆和朕恩斷情絕,朕總要顧惜無辜的孩子。」

四周圍的人不少,聽到皇帝如此直言不諱那種算得上是秘辛的當年舊事,不由都頭皮發麻,恨不得拚命降低存在感。然而,越小四卻膽大包天地插話道:「皇上,那亂七八糟的鬼話您也信?您總不至於真認為南吳太子和越千秋這倆小子裡頭有一個是您的兒子吧?」

「也許有一個是,也許兩個都是,也許兩個都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北燕皇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便用右手撐著腦袋,輕描淡寫地說,「南吳皇帝尚且都能不理會那個小胖子的身世,將他立為太子,朕為什麼就不能把越千秋留在北燕?」

他一面說,一面再次斜睨了一眼甄容,面上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自信:「阿容你從前一個人留在這裡,想來適應了很久,朕留下千秋,你也能多一個伴。」

北燕皇帝已經把話說得這樣明白,縱使甄容知道,越千秋一定會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眼下形勢容不得他做別的選擇——他還不至於自信到自己能夠在這麼多人的包圍之下把越千秋平安帶出去。就算絕命騎肯為了他倒戈一擊,他卻要顧慮那最慘烈的後果。

可他仍然想爭取一下:「千秋和我不一樣,我自從當年肩頭刺青被人看到之後,就一直患得患失,縱使身在師門,也覺得和人格格不入。越千秋卻不一樣,他只認自己是越家人,任何人都留不住他。而且如若皇上要逼迫他說出蕭敬先的下落,他也不會願意開口的。」

「那就隨他!」皇帝無所謂地笑了笑,「朕並不想逼他,只不過是想逼蕭敬先自己來見朕!」

越小四警告似的瞪了甄容一眼,見人終究還是默然閉嘴,他這才打圓場道:「好了,皇上沒事真是得天之幸,我們快回去吧!太子和兩位公主得知皇上業已轉危為安,一定會喜出望外。回頭再把這個消息傳出去,那些叛賊和蠢蠢欲動的傢伙就會消停下來了!」

「姑且保密,不要宣揚出去。」北燕皇帝搖了搖頭,隨即就冷冷說道,「朕如今這樣子,未必就鎮得住所有人,倒是讓某些人疑神疑鬼,效果會更好。你只需要傳揚出去,就說越千秋已經落到了你的手裡,自然會有人忍不住跳出來!」

越小四等的就是這樣一句話。真正明白內情的,只要知道越千秋落在他手裡,那是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至於蕭敬先,他就管不著了。於是,他毫不猶豫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那就依照皇上的意思!阿容,千秋就交給你看著,走吧,天色不早,趕緊護送皇上回去!」

然而,這一次他的試探卻沒有得到好的效果,因為北燕皇帝竟是淡淡地說道:「日後朕自會把人交給阿容。但如今回去之後,先把千秋送到朕那裡。」

甄容非常抗拒這樣的決定,然而,面對越小四那警告的眼神,他最終還是不得不屈從了。因為,從今天這番經歷來看,他已經徹底明白了一樁現實。他也許能打能拼,也許還有個更勝過義父的晉王爵位,但在人生閱歷和智慧上,他還實在差得很遠!

當一應人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皇宮,而後越小四目送皇帝一行人帶著依舊昏迷著的越千秋離去之後,他立刻瞅了旁邊失魂落魄的甄容一眼,隨即不由分說地拽起他就走。不用回頭看,他就能察覺到那些被自己帶出去的絕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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