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無間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太子之威

霸州太守張牽這幾天可以說是昏天黑地,度日如年。要說他被下獄,那自然是誇張了點,事實上他只不過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許踏出房門一步,一日三餐的飲食供給也好,洗浴用水以及衣物也好,全都樣樣不缺。然而,他被軟禁的地方卻讓他有一種蹲地牢的感覺。

因為那是太守府中設置相當隱蔽,只有包括他在內極少數人才知道的一間地下密室!

他曾經在那兒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士,有霸州人,也有外地人甚至北燕人,有官員,有商人,有軍中將校,有名士儒生,也有三教九流……不管是面對什麼人,只要在這地下密室里,他一直都非常自信地掌握局面,控制節奏。

可當他自己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被禁閉在這他曾經揮灑自如的密室中時,昔日的自信就全都化成了惶恐。劉靜玄竟然敢殺他!劉靜玄竟然知道這處密室!還有,那個攔下要殺他的劉靜玄,隨後把他打昏的人是誰?

正因為想不明白,被軟禁在這種日夜難辨的地方,輾轉難眠,飲食不調,不過數日功夫,張牽就變得憔悴而蒼老,頭上白髮也不知道竄出來多少。當這一天清早,他被兩個面無表情闖進來的大漢蒙上黑眼罩,強行從左右架住了胳膊往外去時,他那恐懼更是到了最高點。

好幾天沒能和人說話的他顧不得此時腳不沾地的飄忽感,大聲叫道:「你們到底想怎樣!我是堂堂霸州太守,劉靜玄怎敢如此對我?」

「張大人你如果有力氣,不如到公堂之上去嚷嚷得好。」

聽到耳畔傳來的這聲音,張牽猛然截斷那到了喉嚨口的怒吼,心中一時又驚又怒。他身在太守府中密室,想也知道劉靜玄定然控制了太守府,如今這所謂公堂之上,當然指的是他這個太守平日治理政務,接見屬官的大堂。

一想到劉靜玄竟然堂而皇之雀占鳩巢,他不禁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好半晌方才勉強提起了幾分精神:「既然劉靜玄連太守府大堂也敢私自佔用,那他鐵定是造反了!為何他要蒙著我的眼睛?他是怕我看到什麼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

「張大人你想多了。」就在這時候,另一邊傳來了一個冷淡的聲音,卻絲毫不接所謂劉靜玄造反的話茬。

「你這幾天一直都呆在點著蠟燭的密室里,雖說有通氣口,還不至於被憋死嗆死,可驟然到日光底下,你要是不蒙這一塊布,眼睛恐怕就瞎了!當然你要是強烈要求,我也可以幫你除掉這一塊黑布,讓你好好見識一下太陽的威力。」

聽到這話,張牽發覺有人果然要伸手去解他臉上黑巾,這才嚇了一跳,慌忙叫道:「不用了……不過是有人雀占鳩巢罷了,哼,等到了公堂之上,我倒要好好看看劉靜玄端著什麼嘴臉坐在我的位子上,別人又怎麼服他!」

嘴上說得厲害,但依稀辨別出方向確實是去往大堂,張牽還是漸漸心中惴惴。尤其是當他感覺前方漸有人聲,可他極盡耳力卻只能分辨出很少幾個字眼,分明那些人都是在竊竊私語時,他就更加不安了起來。

當他發現自己這會兒好似是在被人架著上台階時,他終於聽到了至關重要的幾個字眼。

「榷場……整頓……」

「奸商……甄別……」

「一掃而空……」

這寥寥十幾個字,張牽聽得心驚肉跳,以至於當他終於腳踏實地,眼上蒙著的黑布也被拿下來時,他不禁被那不同於燭光的自然光線刺激得眯了眯眼睛,哪怕大堂上的光線已經遠比外頭昏暗。而因為體力的虛弱,他甚至不自覺地往前踉蹌了一下。

這一個踉蹌,重心不穩的他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地。就在這時候,他只聽耳畔傳來了一聲輕笑,緊跟著,眼前一閃,他就只覺得自己的右臂傳來了一股大力,整個人止住了跌勢,一下子站直了身子。然而,他剛剛生出一絲感激,就認出了那張自己刻骨銘心的臉。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朝對方指了過去:「你……」

張牽還來不及說出接下來的話,就只見那張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張太守,又見面了,只不過這好像不是說幸會的地方。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太子左衛率,蘭陵縣公,越千秋。」

最後那一連三個詞入耳,張牽不由自主地怔忡了片刻,腦子一片混亂。直到徹底理清楚其中關聯時,他刷的一下面色慘白,情不自禁地抬頭往主位上看去。發現坐在那兒的並不是劉靜玄,而是一個氣度威嚴的雍容少年,他就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他都來不及去想,旁人口中那位胖得幾乎沒有形象可言的太子殿下怎會有如此讓人望而生畏的氣勢,他只知道,如果那天制止劉靜玄殺他的人是太子左衛率蘭陵縣公越千秋,那麼豈不是說,太子殿下很可能就在隨劉靜玄去霸州榷場的隊伍之中?

張牽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只覺得喉嚨沙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低沉緩慢,威勢十足的聲音。

「來人,把張牽所涉案由,一五一十地念出來,讓堂上霸州文武,堂下霸州父老,全都好好聽一聽!」

「是,太子殿下!」

隨著這個聲音,張牽就只見一旁侍立的幾個身穿白色黑邊襕衫的儒生中,一個面目依稀有幾分熟悉,記得是一個霸州名士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氣度從容,風姿翩翩。當此人猶如背誦詩詞歌賦,經史名篇一般,抑揚頓挫說出來一番話,卻讓他遽然色變,驚怒交加。

「霸州太守張牽在任六年間,放家僕經商,私與北燕交易銅鐵五萬餘斤,硝石萬餘斤……」

「荒謬!這簡直是污衊!」張牽哪敢讓對方繼續說下去,慌忙打斷,然而,比他這叫罵更加簡單直接粗暴的,卻是一記重重的驚堂木。

「閉嘴,一會有的是時間留給你反駁這些物證人證,現在給孤安靜呆著!」小胖子氣勢十足地拍了那一記驚堂木之後,見張牽噤若寒蟬,他不禁掃了一眼退回到自己身邊的越千秋,心想到底是多年死對頭,心意相通,該出手時就出手。

剛剛若是讓張牽就這麼摔倒在公堂上,反而會激起別人的同情心,他眼下就沒法這麼呵斥這位霸州太守了!

他威嚴地掃視了一眼左右,沉聲說道:「陳生等諸位,乃是孤令竺小將軍親自延請而來,連日以來,他們夙興夜寐,也不知道看過多少案牘,見過多少證人。孤信賴他們,就猶如信賴自己的臂膀。若是再有不經孤允准,就擅自打斷他們陳詞的,那便是咆哮公堂之罪!」

小胖子這話說得義正詞嚴,再加上稱孤道寡,拿足了儲君的架勢,別說面色慘淡的張牽不敢再貿然出口駁斥,就連其他本來打算瞅准機會插話的人也緊緊閉上了嘴。

而堂外被請來觀瞻的那些在霸州城內有頭有臉的縉紳們,更是連竊竊私語都不敢了。遠在邊陲的他們往日對於皇族那都是道聽途說,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對比曾經盛極一時的流言,人人都覺得曾經真是上了大當。

太子殿下哪是什麼不學無術,面目可憎之輩,剛剛那幾句話說出來,之前被請去太守府的那幾位霸州名士,絕對是要從此之後五體投地效犬馬之勞了!

事實上,因為越千秋建議,竺汗青推薦的,全都是年紀在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正雄心勃勃想著輔佐君王,建功立業的年輕人,對於他們來說,能夠入東宮儲君法眼,那簡直就和皇帝垂青的意義是一模一樣的。

所以,被小胖子稱之為陳生的那位年輕儒士,確實是感動得熱血沸騰。能夠被太子殿下稱之為猶如信賴臂膀,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在越千秋看來,哪怕剛剛被張牽厲喝打斷時少許慌亂了一下,可如今有了小胖子的親自撐腰鼓氣,陳生那聲音立時提高了不止一個數量級,而且不再是如同朗誦一般抑揚頓挫,而是摻雜了更多的私人感情,那叫一個義正詞嚴,聲色俱厲。

再結合那一條一條詳盡精確到一個個數字的罪名,他甚至能聽到堂下那些霸州縉紳的驚嘆和議論。他喜歡用數字來說明問題,而在他的潛移默化下,小胖子在這一次的案子里不知不覺就偏向於如此更簡潔明了的表達,於是那幾個儒生要迎合儲君,自然而然就被傳染了。

而相較於長篇大論堆砌辭藻來渲染張牽的罪名,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無疑更加具有極致的感染力。別說分列左右的文武官員無不變色,就連剛剛氣急敗壞打斷人說話的張牽,聽著此刻陳生等人輪流陳詞時報出來的數字,同樣是又驚又怒,嘴唇直哆嗦。

奈何他幾次三番想要駁斥,卻在面對主位上小胖子的銳利眼神時敗下陣來。

那位太子殿下彷彿要擇人而噬的眼神太嚇人了!

當整整六個人的輪番陳詞最終告一段落時,小胖子這才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開口說:「來人,帶人證!」

本以為終於輪到自己辯解,張牽沒想到接下來竟然還有人證,原本就已經蒼白無血色的臉更是變得如同死人。而更讓這位曾經的霸州太守絕望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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