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無間 第六百八十八章 千秋的話術

如果知道自己說出一句俏皮話的後果,是被人死纏爛打追問到底,越千秋絕對不會因為一時好奇而盤問馮貞的底細,以至於作繭自縛。他簡直無法想像,剛剛那個為了彭明而膽敢在劉靜玄面前告狀,甚至大罵那些奸商的男裝少女,竟然是個八卦分子。

就因為他問了大名府馮氏,就因為他問了她是不是有個早死的姑姑,她居然能腦補出一大堆子虛烏有的內容來……甚至在他黑著臉走進榷場的時候,她還跟在後頭鍥而不捨地追問他是不是她失散多年的姑表兄弟!

如果不是此刻身份還不能暴露,越千秋恨不得去把蕭敬先揪到這不諳世事只以為一切都應該黑白分明的小姑娘面前,讓他好好管管自己的小姨子。可他在死活甩不脫對方之後,本來就算不上好脾氣的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個轉身就正對著跟屁蟲似的馮貞。

「你確定想知道你姑姑的事?」

馮貞剛剛險些一頭撞進越千秋懷裡,此時連忙如同小兔子似的往後退了兩步,見越千秋面帶戲謔,想到自己離家之後一事無成,她一咬牙便理直氣壯地說:「如果我姑姑真的不是病死的,而是因為其他緣故而不能在家裡出現,我當然想知道!」

如果她能把姑姑找回去,至少也能昂首挺胸站在家人面前!

「首先,我和大名府馮氏沒有半點關係,和你姑姑也沒有半點關係。」

越千秋見馮貞要說話,他就直接伸出一隻巴掌往前一推,示意她就此打住:「但我聽真正的相關人士給我說過一個故事,嗯,相信不相信是你的事,我只負責說。」

雖說是自己把這完全沒關係的一茬事給帶出來的,但既然馮貞自己非得不依不饒,越千秋也就不怕揭家醜——反正那也不是自己家的家醜。他一向很會講故事,此刻繪聲繪色地把裴寶兒生母的遭遇娓娓道來,語調抑揚頓挫,劇情跌宕起伏,恰是一出狗血天雷劇。

果然,這種故事在後世都尚且能騙不少女孩子或動容或大罵,對於單純的馮貞也具有相當的感染力。尤其是當聽說裴旭找到了大名府馮家,最終卻非但沒把她那姑姑送回家,反而還和馮家談妥了條件,繼續把姑姑留在家裡當婢女,後來納為妾侍,甚至還告訴人馮家死絕了,她頓時火冒三丈。

「厚顏無恥!」

「嗯,說得對,他是挺無恥的……只不過,無恥的也不是他一個。」

馮貞這才想起和裴旭狼狽為奸的還有自己家的長輩,一張臉頓時變得慘白,足足好半晌方才勉強迸出了一句話:「一定是你胡編亂造故事騙我!」

「呵呵。」越千秋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你以為你們馮家明明本來紅紅火火,為什麼突然就變成現在這樣七零八落?你一個女孩子都知道出來振作家業,可那些男人不是病就是傷,甚至還陷進了官司,你覺得這事兒真的都是巧合嗎?」

「除了你這個離家出走的小姐,我想大名府中的人,甚至你家那些下人,很可能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畢竟,之前你那位真正的表姐……哦,也可能是表妹,她一怒之下在金陵街頭把她生父那點齷齪卑鄙的勾當公諸於眾,當然也少不了把大名府馮氏給掃了進去。」

「你家長輩能夠賺到現在這麼大的一份家業,你覺得都是他們的本事?呵呵,如果不是把女兒賣給了裴家,不是先當御史中丞,後來又當上宰相的裴旭暗中照應,你覺得馮家能有之前那興盛的景象嗎?現在,裴家倒了,你們馮家的醜事也傳開了,你覺得在那些有心人不遺餘力的打擊下,你家那些男人即便面對再大的商機,還有餘力振奮精神嗎?」

越千秋接連三個反問,徹底把馮貞給問得面色慘白,如遭雷擊。她現在終於想起了之前家中下人那躲躲閃閃的目光,想起了嫂子的以淚洗面,想起在上房時能聽到的父母爭吵……之前只以為是家中迭遭變故的那種無奈,此時全都化成了滿滿當當的羞憤。

為什麼她的那些骨肉至親能做出那種卑劣的事情?

馮貞之前只覺得那些不管彭大叔死活的奸商是天底下最卑鄙的人,可如今知道自己的長輩們做下的事情也好不到哪去,她確實只覺得無地自容。她甚至想不明白,裴旭如果真的喜歡她那姑姑,直接把人送回去之後,再上門求親,難道不好嗎?

然而,越千秋的話,卻還在繼續。

「你之前說你父親和叔叔曾經是讀書人,那麼,就算裴家門頭如何高貴,把親生妹妹送給人為妾,傳揚出去必定有無數人罵馮家攀附權貴,厚顏無恥。至於裴旭,事情傳開之後也會被人罵作是趁人之危。可私底下達成協議就不一樣了,裴旭可以暗地裡照拂一下你們家,你們家得了個隱形靠山又不至於招惹口舌,最重要的是,兩家人的名聲都很潔白無暇。」

「至於你姑姑,他們肯定覺得她不吃虧。能給那樣一個出身高貴,前途無量的名門公子做側室,那是她的福分!」

越千秋隨口道破了此中玄機,見花容慘淡的馮貞終於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捂臉痛哭了起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過分。畢竟,當初受害的又不是他,眼前的小姑娘也是無辜者。因為一時不耐煩就揭人家醜把話說絕,他實在是有點沒風度。

見不遠處有軍士在悄悄打量自己,不少人臉色還尤其特別,他知道這一幕落在人眼中不知道被說成是什麼,登時更加後悔自己只圖嘴上爽快,忘了眼下的情勢。然而,若眼前的是他熟悉的那些不拘小節的姑娘們,他自可隨隨便便去把人拽走,可他和馮貞畢竟不熟。

然而,越九公子素來是很不擅長安慰人的——他更喜歡提供一個可能解決問題的方法。

因此,他沒有說什麼軟話,而是退後一步聳了聳肩道:「你離家出走,想力挽狂瀾支撐家門的那點勇氣上哪去了?不說別的,現如今榷場一團亂,和那些個和市易司以及守軍勾結的奸商相比,知恩圖報維護彭會主的你總歸好得多,我想劉將軍怎麼都還算賞識你。」

淚眼婆娑的馮貞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心裡卻著實不信。劉靜玄剛剛帶著眾人進榷場時,看都沒看她一眼,這怎麼就變成賞識了?然而,她自己都沒發覺,頹廢沮喪失望到了極點的她,隱隱之中生出了那麼一丁點希望。

「當然,就憑你這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是不可能在榷場有所作為的,可不是還有鐵騎會的彭會主嗎?你知恩圖報,和鐵騎會建立一下長遠的合作關係,彼此互助互補,那不是美事一樁?劉將軍是玄刀堂出身,聽他剛剛的口氣,對鐵騎會彭會主也是惺惺相惜的……」

奉命出來找越千秋的周霽月遠遠看著越千秋抱手而立,口若懸河地蠱惑馮貞,臉上漸漸流露出淺淺的笑意。她錯過了最初馮貞的死纏爛打,卻沒錯過後面的,那少年其實是個女孩子,是大名府馮氏的千金,她到底還是聽到了,因此根本不會覺得越千秋占人家什麼便宜。

不知不覺她認識千秋已經八年了。他就彷彿從來沒變過似的,常常不按常理行事,常常會給絕境中的人遞去一根救命稻草。可究竟是否能否掙脫困境,那卻得靠你自己。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這大概是越千秋此時所做之事的本質。然而,馮貞在最終站直身子抹去眼淚之後,雖說還有些氣惱,卻談不上什麼恨意。她是個心地單純簡單的姑娘,否則也不會那麼輕易離家出走,也不會那麼輕易相信彭明,更不會因為人遭了錯待而挺身而出。

雖說痛苦於家人曾經鑄成的大錯,可越千秋的後一番話深深打動了她,以至於她確確實實下定決心,想要竭盡全力去做一點事情,挽回馮家那已經傾頹的家業。

而周霽月非常巧妙地看準了時機上前,先瞥了越千秋一眼,這才開口說道:「馮公子,劉將軍有請。」

如果不是被越千秋拆穿女兒身,此時馮貞聽到這一聲馮公子,也不會刷的一下面色緋紅。她沒有察覺到雙頰生霞,使勁咬了咬嘴唇,這才低聲說道:「還請這位軍爺帶路。」

周霽月斜睨了越千秋一眼,一臉看你又做這等好事的表情,卻沒有和他說話,對馮貞微微頷首後就轉身走在了前頭。而越千秋一直等到馮貞跟上,這才不緊不慢地拖在了後頭。

雖說之前是嘴快,可後來他到底也是給了彌補方案的。鐵騎會就是窮了點,馬少了點,可如果馮貞能和彭明合作,兩家人在霸州榷場站穩腳跟,鐵騎會還能靠吃進戰馬而恢複一定實力,那不是挺好的嗎?

當然在此之前,得先斬掉馮家那些個貪心不足的長輩可能伸出來的手,還有那些不切實際的痴心妄想。這可不能靠他,靠馮貞那個天真姑娘也沒戲,甚至彭明都不見得擅長這方面的角力,反而是劉靜玄更靠譜。

當越千秋和周霽月一後一前「押」著馮貞來到了市易司門前時,恰逢劉零從裡頭出來。他知道兩人的身份,因此略一點頭便沉聲說道:「將軍已經下令把鐵騎會的彭會主和大夫一同接了過來,這會兒正在和彭會主說話,你們兩個帶馮公子進去,將軍要問話。」

馮貞才剛剛生出的一點勇氣登時化作烏有。然而,此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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