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 第六百二十七章 君與臣

越老太爺畢竟是要去上朝的,正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又都是百官雲集,甚至還有太守之類的官員謁見,所以身為首相的他哪怕一晚上囫圇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卻也不得不用了一碗參湯之後匆匆出門。對於越影從鐲子里起出來的絹書,他只留下了一句話。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等我回來再說。」

和面色凝重的越影相比,越千秋髮了一會兒呆之後,卻是笑得神采飛揚。

「我就知道嘛,我哪來那麼多狗血滿滿天雷滾滾的身世,原來就是平常人一個!真是再好不過了。回頭如果找個造假高手把這絹書改一改,就說我是北燕皇后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孤兒,丟出去當障眼法的,這就有物證了!」

他一面說一面聳了聳肩,繼而大步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影叔,折騰一晚上,你也去補一下覺吧!我之前也忘了對你說,師父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把玄刀堂掌門之位傳給我,你得給我去壯膽押陣,否則萬一跑來個搗亂的人怎麼辦?我先去睡了,回頭見!」

越影聞聲望去,只見越千秋走得瀟瀟洒灑,脊背挺得筆直,從背影來看半點不見昨晚上的晦暗,而是顯得朝氣蓬勃,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想自己從小看越千秋長大,果然一點都沒有看錯人,那就是個絲毫不在乎血緣和身世的人。

至於跟去玄刀堂……嚴詡很可能會去請皇帝,皇帝必定拉上三個宰相。越老太爺都去了,他怎麼可能不去?

和越千秋的如釋重負雲開霧散相比,上朝去的越老太爺的心情顯然要複雜得多。那五個字並不僅僅只有一個解釋——結合之前同樣是丁安筆跡的那絹書和信,如果北燕皇后分娩之日時身邊就有兩個孩子,那麼丁安的這五個字,會不會意指李易銘同樣不是北燕皇后的兒子?

如果是那樣,李易銘的身世就不僅僅是可疑了。一個很可能不是大吳皇帝血脈,但也不是北燕皇帝血脈的孩子,卻即將成為大吳太子,這就不僅僅是混淆帝室血脈的問題。

而嘉王此次在揚州程氏之事上的嫌疑,以及招攬程芊芊為王府女博士的大膽,和之前那個謹慎小心,幾乎一步路不肯多走,一句話不肯多說的懦弱皇族截然不同,這是偶然嗎?

想著這些,越老太爺自然而然就走神了。幸好此時還只不過是在御河上的三橋前等著上朝排班,他身後的葉廣漢便輕聲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眼睛紅得和兔子似的,昨兒個聽說你連夜進宮,這難不成是一晚上沒睡?」

「差不多。」越老太爺有些沒精神地答了一句,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余建中的聲音。

「越相,聽說今天下午,嚴詡要正式把玄刀堂掌門的位子傳給你那小孫子千秋,你莫不是連夜進宮遊說皇上也去石頭山上玄刀堂捧個場?」

「什麼?」越老太爺一下子扭過頭來,愕然看著余建中。見其對自己的反應頗為意外,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罵了一聲這臭小子,隨即才無奈地說,「近來事情多,我都沒怎麼關注這小子,你說的這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嚴詡今天可來了?回頭我找他算賬!」

葉廣漢和余建中這才知道越老太爺竟然真的被蒙在鼓裡,一時不禁面面相覷。然而,如今算得上是大吳軍中戰歿將士子弟撫恤營的玄刀堂,從師父換成徒弟接掌,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一件不大的事情,再說越千秋人小鬼大,他們根本不擔心這小子會接手不了。

余建中就笑說道:「嚴詡現在是玄龍將軍,大朝總是要來的。就算你能倚老賣老捶他一頓,他恐怕連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不過也好,說實話,千秋在某些事情上,比他師父嚴詡還要可靠些。」

而四周圍其他聽到此事的高官,有的調侃,有的感慨,還有的若有若無地譏諷……總而言之,一件本來可能聽過算數的事情,卻因為余建中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引發了超乎尋常的關注,以至於就連處於隊列較後方的嚴詡,也有不少人興緻勃勃地打探。

順帶提一句,自從接任了玄龍將軍之後,從來都嫌麻煩的嚴大公子已經從不用上朝進化成需要出席朔望日的大朝會了。只不過,他在熟人面前固然言笑無忌,可對於自己看不上的人,那股高冷范兒卻是依舊生人勿近。

這一天的大朝比不得正旦,雖說隆重,但等到百官通過三橋入列站班,皇帝駕臨升座,以及接下來一應接見,陛辭,奏事等等環節過去,整個不過是半個多時辰。

因為是御殿上朝,年紀大的高官們得以入殿,避開了外界呼嘯的寒風,至於年紀大卻又官職低的,那就只能在外頭挨凍了。好在結束之後,陳五兩親自率領內侍一碗碗送來滾燙的紅湯薑湯,多少驅走了寒冷。

至於三位政事堂的宰相,他們在散朝之後被請進了垂拱殿,甫一落座便有內侍笑容可掬地送上來三碗熱氣騰騰的元宵。這其中葉廣漢和余建中雖說之前也是尚書這一級別的高官,可作為宰相在元宵節這一天躋身此地卻還是第一次,因此接過在手後都有些躊躇。

然而,當看到越老太爺已經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嚼了起來,出身書香門第和出身世家大族的另兩位宰相不禁瞠目結舌。而更讓兩人意料不到的是,嚴詡竟是大搖大擺進來了,四下一看發現三位宰相都捧著碗,他就呵呵笑道:「皇上既然還要召見三位相爺,那我一會兒再來。既然有元宵,我先去御膳房吃幾碗墊墊肚子。」

他說完旁若無人轉身就走,幾個內侍攔阻不及,只能面面相覷。等到不多時皇帝從後頭進來,問起玄龍將軍怎麼還沒到時,他們更是戰戰兢兢,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此時越老太爺已經動作最快地消滅了一碗六個元宵,肚子填飽,身上也暖和,他就氣定神閑地說:「皇上,嚴詡難得參加大朝站那麼久,看到我們三個老傢伙在吃元宵,雖說我看他們那兒本來留了給他的份,可他那胃口估計是不夠,所以他就自說自話地先去御膳房淘澄點吃的墊肚子了。」

皇帝頓時笑罵了一句那個沒規矩的小子,可罵過之後,他就和顏悅色地擺手屏退了那幾個內侍,這才沖著葉廣漢和余建中說:「兩位愛卿先吃了東西再說話。這天寒地凍的季節,站了這麼久,又冷又餓,且先祭祭五臟廟。」

哪怕葉廣漢和余建中沒越老太爺這麼胃口好,此時也沒辦法拒絕,等到六個元宵下肚,兩人只覺得滿口都是黑芝麻碎屑,恨不得來上一盞苦茶先解解膩。好在須臾就有內侍送來茶,兩人也顧不得御前失儀,先端起來,可還沒喝就被那入口的花香給熏得幾乎皺眉頭。

但凡嗜好飲茶的人,大多最討厭的就是花茶!那濃郁的花香把茶香幾乎都掩蓋住了!

可此時就算是再討厭的花茶,卻也比六個元宵留下的滿嘴甜膩來得好,葉廣漢和余建中也只能皺眉將茶碗湊到嘴邊。下一刻,他們就不得不慶幸越老太爺的動作比他們更快,因為那老頭子端起來喝了一大口,隨即竟是聲音很大地漱了漱口,而一個小內侍則是捧了漱盂來。

兩人雖說也不是沒在宮中吃過賜食,可都是吃完拜謝走路,真心沒有吃過芝麻元宵這樣難應付的東西,所以此時此刻,兩人雖說因為險些出醜而心有餘悸,卻沒地兒抱怨去,一面學著越老太爺漱口,一面還不好發出太大的聲音,又不能一口漱不幹凈再來幾口,犯了大難。

好在收拾的功夫最終是過去了,等到再上茶時,便是他們常喝的那種,清淡中帶著微微苦澀的茶水,總算聊解了嘴中甜膩。而這時候,他們才聽到了皇帝的話。

「宰相元宵議事賜元宵,群臣則是頒賜紅糖薑湯,這是去年越卿提醒朕的。他說最初是千秋的提議,早起準備上朝再到結束,至少兩個時辰,吃得再多也消化了,年紀大的人,一個不好就容易頭昏眼花暈倒。天冷飢餓,來碗甜的能提提精神,朕覺得很有道理。這花茶漱口,也是清新口氣,讓人精神愉悅,朕試過之後也覺得很不錯。」

原來不是我們孤陋寡聞,都是越老頭你惹出來的事!不對,是你家孫子惹出來的事!

葉廣漢和余建中不約而同地怒瞪越老太爺,就只見始作俑者還一臉笑眯眯,似乎對於皇帝的褒獎很得意。

這時候,他們方才猛然想起,據傳越老太爺很愛吃甜的,可隨著年紀大,家裡長媳卻不大給做,還勸告為了健康不宜多吃甜食,這不是自己沒得吃就跑到皇宮裡來蹭吃的,還推到小孫子身上吧?

不管他們如何腹誹,吃下去的元宵不會變成鹹的。而皇帝說出來的下一番話,也驅散了他們那一點點小小的怨念,因為相比爭那個,爭接下來的這件事才更重要。

「朕一會要去玄刀堂湊個熱鬧,三位愛卿一塊同去吧。」

剛剛才在上朝之前議論此事,如今越老太爺沒提,皇帝卻主動說了,葉廣漢頓時眉頭倒豎:「皇上,石頭山那地方偏僻,再說天子出行何等儀仗,倉促之間備不齊,再說驚動……」

「朕沒打算那麼興師動眾。阿詡會帶著玄龍司的人扈從,武英館那邊的孩子們也會出動,作為朕的護衛,再加上御前侍衛和武德司,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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