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 第六百零三章 玄龍將軍嚴詡

東陽長公主說出來的這兩個字,一般人在聽到之後,第一反應不是誅殺,便是硃砂。

而越千秋卻覺得,東陽長公主如此鄭重其事地分析那字跡的顏色,說出來的詞恐怕不會是那麼簡簡單單。因此,他在第一時間迅速掃了一眼這屋子裡的所有人,結果在他這飛快卻細緻的觀察之下,他果然看出了幾分端倪來。

平安公主明顯面色一變。除此之外,其餘任何人,只不過是聽到程芊芊說話之後,流露出了驚駭、恐懼、憤怒……等諸如此類的反應而已。可緊跟著,他卻發現原本賴在平安公主身後的諾諾歪著腦袋彷彿在想什麼,當發現他看過去時,小丫頭立刻對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和諾諾相處這麼久,彼此之間不說心意互通,也大略能明白對方的意思。此刻一看小丫頭這眼神,他便不由心中一動。因為她這暗示彷彿是在說,千秋哥哥,我聽說過這兩個字。

既然是平安公主有反應,諾諾又給了暗示,越千秋隨便開動腦子那麼一想,立時非常不正經地笑道:「朱殺?難道是北燕秋狩司的朱殺?」

他原本不過隨口那麼一說,可當發現東陽長公主抬起頭來,眼神中赫然有些驚愕,隨即就讚許地點了點頭。他就不禁呆住了,有心打哈哈說自己只不過是隨口一說,可發現包括周霽月在內的其他人都看著自己,分明把他當成了知情者,他就沒法解釋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了。

肯定了越千秋的猜測,東陽長公主神態自若地將字條折好放進懷裡,這才站起身來。見平安公主也起身,她有些歉意地對其一笑,這才伸手示意平安公主和其他跟著離座而起的眾人坐下。

「今日我帶著芊芊出來,說是為了引蛇出洞,但歸根結底,最主要也是散散心,卻是真沒想到某些兇徒竟如此狂妄大膽,視王法如無物。既如此,我們再留著便擾了大家興緻。」

說到這裡,見眾人連忙欠身說了些義憤填膺的話,她就若無其事地說:「北燕秋狩司獵人頭的朱殺從前喪心病狂,可若是他們只在北燕囂張一時也就罷了,可既然要到我大吳金陵來招搖,那麼便只有讓他們來得去不得了。我倒要看看,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動我的人!」

見東陽長公主說話間就往外走,平安公主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出聲叫道:「長公主,這秋狩司的朱殺,在北燕那邊固然臭名昭著,而且朱殺帖配方隱秘,可聽說這夥人最肆虐的時候至少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北燕先帝常常用此物來迫使文武大臣自殺,真正殺的人很少。」

不論是出於身為曾經北燕公主的立場,還是出於如今身為南吳宰相兒媳的立場,平安公主並不希望北燕和南吳在這樣一樁並沒有十分確證的情況下發生什麼衝突。然而,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還是有些嘴太快了。

越千秋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他當然可以直接把話頭接過來,說這朱殺兩個字還是他之前對平安公主說起北燕之行時透露的,但話到嘴邊,他最終還是決定略過這一茬,省得欲蓋彌彰。

「娘在邊境上住了多年,看多了兩國拼殺,生民塗炭,所以總擔心無風起浪。不過,她說得也有道理,再隱秘的配方也不是不能夠仿製的,萬一有人藉此挑起兩國紛爭,也不是沒準的事,長公主還請息怒。」

小胖子原本正驚悚於那血紅的閻王帖,等聽說這是什麼朱殺帖,越千秋又聲稱是什麼北燕秋狩司的東西,他原本已經要炸了,可聽到平安公主的提醒和越千秋的補充,從前素來衝動的他竟是立時三刻冷靜了下來,甚至還有閑工夫在那琢磨是不是有人故意搗亂。

而東陽長公主此時已經走到了珠簾前頭,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卻並沒有回頭,只是笑了一聲說:「我自然不會冤屈人,芊芊那輛馬車上有特殊的熏香,要把信送到她那車上去,出手的身上必然沾染,不出十二個時辰,此人必定會落網,你們就放心好了。」

此言一出,屋子裡自然再沒有二話。可外頭院子里卻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緊跟著門外便是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娘,我有事要和你還有千秋說,能進屋嗎?倘若都是女眷不方便,就在隔屏外面說話也行。」

儘管嚴詡昔日曾經「失蹤」多年,但這位東陽長公主之子自從復出之後,卻幹了很多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因此這隔屏後頭的眾人幾乎就沒有一個對他真正陌生的,就連平安公主也不知道聽越小四嘮叨過多少遍這個昔年舊友。

此時此刻,已經眼看要出去的東陽長公主就硬生生縮回了觸碰到珠簾的手,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這兒雲英未嫁的姑娘們大多都是你見過的,除此之外的那些夫人和千金,和咱們家也都可以算是通家之好,你還在那避嫌什麼?有話進來說,當著你娘的面還怕什麼閑話!」

外間的嚴詡等的就是母親這句話。他前次急急忙忙回來迎接了新生的兒子之後就立刻和越千秋帶著武英館那些仗義幫忙的年輕弟子們啟程,等回來又忙著求官,因此他一直都沒抽出空來看看越小四的媳婦。

雖說日後也不是不能來,可他今天當街將那個御史噎得恐怕就要辭官,再者那件事情已經辦成,今後就不能那樣隨心所欲往越家跑了。

所以,他答應一聲就立刻入內,等到了珠簾前頭,他乾笑著和東陽長公主對視了片刻,等到母親轉身往回走,他這才連忙跟了過去。等發現滿座婦人和小姑娘們當中,除卻自己的徒弟越千秋,還杵著小胖子和李崇明,他還非常善意地朝那叔侄倆笑了笑。

叔侄倆何嘗見過素來不把人放在眼裡的嚴詡如此和氣,一時都生出了某種錯覺。

嚴詡這態度不正常,絕對有問題!

可別人當然不是人人都這麼自在,尤其是金家、言家和秦家這些越家姻親的年輕女眷們。越千秋和李易銘李崇明叔侄倆,那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在外名聲很大,挺令人好奇的,見一見也就罷了,可嚴詡就不同了。

隨著人旁若無人地大步進來,舉手投足和青澀少年截然不同,那種成年男人的氣勢撲面而來,一時好幾個未嫁千金都第一時間垂下了頭,竟是不大敢多看他一眼。

而從小熟悉豪放江湖的姑娘們就要大方得多了。有的叫嚴掌門,有的叫嚴師叔,還有的則是嚴叔叔嚴伯伯之類的亂叫一氣。若是平時,嚴詡聽到那一聲嚴伯伯,一定會氣得和某個小姑娘理論,可現如今他只是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隨即就來到了居中羅漢床前。

雖說此時才對起身的平安公主致意,但他從一進內間開始,眼睛就一直在盯著越小四這個身份尊貴的妻子。尤其是一想到上回在北燕,他根本就沒見過人,越千秋卻被越小四帶過去住了兩天,他那好奇心就更重了。

發現人秀美溫柔,和蘇十柒的爽朗大方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此時已經是離得極近,他拱手行禮時,卻在心底暗自納罕,越小四從前一直都說要找個江湖俠女並肩打天下,可一轉眼就把當年大願丟到九霄雲外,這位弟妹恐怕絕不似表面那樣弱質纖纖。

而平安公主哪裡會沒注意到嚴詡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饒是她知道他那絕對只是滿滿當當的好奇,而不是什麼唐突的登徒子,仍然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心裡剛生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念頭,接下來唐突的邀請就已經來了。

「我和小四當年是生死之交,一別就是十幾年,如今弟妹終於歸來,料想那小子不久之後也能回來,這真是一件大好事。拙荊這幾日不便出門,所以今天小宴,只能娘一人過來,等到元宵節之後她做完月子,我和她在家中再回請弟妹和千秋諾諾,還請一定要賞臉!」

平安公主聽到嚴詡一口一個弟妹,擺明了非要做越小四的大哥,她一時更覺得啼笑皆非。然而,論年紀嚴詡確實更大,而且越老太爺撿來的越千秋,更是可以視作為嚴詡一手教大的,所以她也沒計較這口舌便宜,反正越小四也不在。

「他從前也常常說起嚴大哥,道是你們多年交情,你和嫂子若是設宴,我自然一定去。」

嚴詡被這一聲大哥和嫂子說得眉開眼笑,差點忘記自己的來意。直到越千秋使勁咳嗽了一聲,他這才把那份平易近人倏忽間轉化成了嚴肅。他側過身來面對著屋子裡其他眾人,拱了拱手算是見過,這才沉聲說道:「我剛剛從垂拱殿來,蒙皇上信賴,授了我玄龍將軍。」

此話一出,屋子裡瞬間一片寂靜。不論是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倆這樣的貴胄,還是大太太和平安公主這樣知曉一些朝廷大事的女眷,又或者是其他對官制一知半解的婦人們和姑娘們,此時絞盡腦汁回憶的只有一件事。朝廷有玄龍將軍這樣一個職司嗎?

而作為唯二兩個聽過玄龍一詞的當事人,東陽長公主和越千秋同感愕然,緊跟著的反應卻大不相同。和閉嘴裝啞巴的越千秋相比,東陽長公主是直接一拍扶手怒喝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和我商量?」

屋子裡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長公主您這訓兒子的地方選擇得不對,就連平安公主,也在看到越千秋一個搖頭阻止的眼神,也不得不使勁忍住了勸解的念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