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 第五百八十五章 遺贈和棒喝

隔著一層帘子,嚴詡洗澡,越千秋在外頭放哨,順便交換著彼此關於這些天發生事情的各種訊息。當然,作為師父,嚴詡不但非常強硬地要求越千秋先說,而且一再警告不許粉飾太平,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得告訴他。

於是,越千秋就沒用春秋筆法,有什麼說什麼,基本上那叫一個事無巨細,只除了皇帝和東陽長公主去見蕭卿卿的那樁秘聞。

雖說之前大致聽說過金陵城發生的一些事,可此時越千秋按照時間順序一一道來,嚴詡聽在耳中,還是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然而,相比裴旭倒台,玄武澤劫殺,小胖子和蕭敬先那裡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刺客,他最最驚怒的,卻是越千秋在晉王府遭人襲擊,還有昨晚的那個刺客。

他一巴掌拍在浴桶邊上,怒氣沖沖地說:「蕭敬先倒是給了你一個交待,裴家也倒台了,那個害你的裴家子也沒好下場,可昨晚上的事居然就這麼悄無聲息算完了?」

「照爺爺的說法,影叔親自去查了,總能有結果的。」越千秋一句話堵住了嚴詡的抱怨,隨即方才重重咳嗽了一聲,「師父,我這都說完了,你該告訴我這些天到底去幹什麼了吧?走這麼久居然連信都不捎回來,你也太不拿我這個徒弟當回事了!」

話音剛落,越千秋就聽到嚴詡驚咦了一聲。他頓時略微一分神,隨即就覺察到了有人靠近,連忙看向了門口。果然,沒過多久,門帘就被人輕輕打起,緊跟著,東陽長公主低頭若無其事地進了屋子。還不等他開口,嚴詡就搶在了前頭。

「娘,我不是差不多每旬都有消息送回來嗎?你居然沒告訴過千秋?」

見越千秋訝然看著自己,東陽長公主沉默了片刻,隨即就淡淡地說道:「最初你送回來的消息,我暫且都壓下了。金陵多事,我可不想千秋這衝動不亞於你的小子見了信就急急忙忙跑出去,到時候你們師徒倆鬧一個天翻地覆,沒法收場。」

對於這樣的理由,嚴詡頓時啞然,而越千秋卻狐疑地挑了挑眉。他這個人看似衝動,不管敵人是誰都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逮著人就懟,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那根本就是柿子揀軟的捏,專挑自己靠山的敵人下手,從不胡亂樹敵。既然如此,東陽長公主擔心他鬧什麼?

難不成嚴詡的發現,是他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一定會大鬧一場的?而且,什麼叫最初的消息……難不成後來的消息則是出現了什麼問題?

東陽長公主自然不會忽略越千秋盯著自己的目光,哂然一笑後就繼續說:「但後來阿詡你送回的消息,我不曾收到過,甚至不知道你正在趕回來的路上。算一算,我至少有二十天不曾收到你的飛鴿傳書,所以我一直都在嚴令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打探你的下落。」

這一次,就只聽嘩啦一陣水聲,赫然是嚴詡抑制不住心頭驚愕,直接從浴桶中站起身來。緊跟著,越千秋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人在後頭擦身,窸窸窣窣換衣服,緊跟著,中衣外頭隨隨便便穿了件外袍,胡亂束了根腰帶,趿拉著鞋子的嚴詡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娘你居然沒收到我的消息?我每次都是在你告訴我的那幾個緊急聯絡點放信鴿,難不成你打探我下落的時候,他們那兒也沒給你迴音嗎?」

本能地出口問了這麼兩句,見東陽長公主並未回答,嚴詡頓時明白母親恐怕不願意對武德司和總捕司暴露那一個個非常隱秘的聯絡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拐回了正題:「我剛剛還對千秋說,按照娘你給的那些線索,我找到了疑似北燕那位先皇后最後的住處和墳墓。雖說不太好掘墓開棺,動人遺骨,但我在那座小木屋中找到了一點東西。」

他頓了一頓,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這其中,有十幾封信。我看過,其中七八封信的筆跡絕對是皇帝舅舅的,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來。至於三封沒來得及寄出去的信則是另一個人的筆跡。那人的書法鐵鉤銀劃,遒勁有力,看不出是男是女,但我仔仔細細研讀過內容,確定是女子寫的,很可能就是北燕那位已故皇后。」

說到這裡,嚴詡就發現東陽長公主固然面沉如水,而越千秋恰是也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他一眼就看出,兩人絕不是對此感到意外,而是根本就彷彿早已知道似的。他差點都要直截了當問這是怎麼回事了,可終究還是定了定神,決定把自己的發現先講清楚。

「當然,這些來往書信並不涉及男女私情,也沒有透露彼此身份。皇帝舅舅大抵是抱怨被各種打著為了他好名義的人轄制,以至於動彈不得,而那個女人的信,則是感慨世事多艱難,女人要做事不易,理解的人太少。反正,就是兩人都在朝對方訴苦,同時安慰對方。而這樣一些信之外,則是幾本手札。」

「這些手札主要涉及用間、諜攻、分化等等,講的是如何在弱勢之下分化拉攏,逐漸立起山頭,建立勢力,其中甚至有一篇北燕皇帝的崛起分析,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有疏漏,應該如何彌補修正等等。我也是因為這一篇,才大膽判斷那是北燕先皇后。」

嚴詡沒敢說自己是看到皇帝舅舅和人來往的信之後,那就大膽聯想人家的身份了——畢竟,他就是按照母親提供的線索一路追尋過去——然而,此時此刻他已經說得興起,又眉飛色舞地說:「而且,我在其中找到了她寫給自己孩子的幾封書信。」

幾乎話音剛落,他就只見越千秋和東陽長公主異口同聲問道:「信呢?」

嚴詡指了指自己之前脫在一旁的那堆衣服,就只見越千秋一溜煙竄到那跟前,蹲下身伸手一掏,手中就多了個油紙包,旋即乾脆席地而坐,解開帶子和一層層油紙,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些信,展開來看。

當嚴詡發現母親亦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東西時,心中本來的疑惑不禁變成了確信。

他輕輕吞了一口唾沫,非常不安地看著東陽長公主問道:「娘,不會那個小胖子就是……」

儘管東陽長公主沒說話,但他瞥見越千秋正在看信的手微微一抖,登時明白竟然叫自己猜著了。他心有餘悸地伸手一拍額頭道:「怪不得我回程路上竟然會被人截殺,原來是為了這個!我不得已和阿圓阿寧分頭走。我帶走原本,阿寧則是背出了這些信函的原文,如此不管哪一路先到,都能把消息送到。」

這下子,東陽長公主登時再也站不住了。她大步走到門口,一把拉起門帘,對著台階下侍立的桑紫喝道:「傳令下去,武德司和刑部總捕司給我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放下,集中全力搜尋劉方圓和戴展寧一行的下落!三日之內,我要一個明明白白的結果!」

面對母親那非常強烈的反應,就連嚴詡也變了臉色:「阿圓和阿寧竟然還沒有回來?要知道,他們走的是近路,我走的是遠路,而且我半道上還帶著追兵繞了老大一個圈子!」

發現劉方圓和戴展寧竟然會陷入危險,越千秋雖說下意識地就想跳起來,可想到自己那點小小的力量在此時此刻根本幫不上忙,能不添亂就不錯了,他只是用力一捶地面,眼睛仍是牢牢黏在這一封封信上。

只是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就把這些信大致翻完了。其中一封信上清清楚楚地給出了那位北燕曾經的皇后臨走前在北燕埋下的一顆顆釘子,那其中既有十幾年前就貴比王侯的高層,還有曾經執掌一方的封疆大吏,更有扎紮實實在基層的得力幹將。

多虧他當初出使北燕前惡補過的那些東西,他從中認出了很多自己曾經記憶過的名字,再對比自己所知的北燕皇帝清洗名單,他不禁在心裡呻吟了一聲。

不論信上這些人健在與否,又是否還在重要的位子上,至少這些人和他之前經歷過的北燕大清洗絲毫扯不上關係。而根據這一點來看,這些暗子在這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竟然很可能是安分守己地呆在崗位上,以北燕皇帝絕對忠臣的身份屹立於朝。

而且,他從中赫然看到了北燕左相的名字!

除了這份大名單之外,這幾封信中便是為人母的愧疚、自責、痛惜、哀怨。就越千秋的角度來看,無疑中心意思只有清楚楚的一個。

娘已經命不久矣,唯恐把你留在北燕虎狼窩中,被背景深厚的群狼所噬,只能帶你背井離鄉來到大吳,竭盡全力把你託付給這天底下最可靠的人,讓你得以讀書明理,學武明志,將來歸國奪取本該屬於你的一切……

儘管這天底下最可靠的人沒有指代,可是那些和當朝皇帝往來的信件,恐怕就說明一切了,不是把兒子託付給皇帝還有誰?至於怎麼託付,那還用說么,英小胖的存在就是鐵證。

然而,東陽長公主怎麼給嚴詡提供的線索?這些信上的內容又是真的嗎?

帶著這些疑問,已經大略翻完這些信的越千秋重新拿油紙將其包好,一撐地爬起身,見東陽長公主已經放下門帘徑直出去,竟是連嚴詡拚命帶回來的這些信都來不及看了,飛快奔到嚴詡身邊。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嚴詡就滿臉自責地說:「都是我,只想著分兵可以引走那撥人,沒想到阿圓和阿寧那邊有危險……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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