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傾國 第五百七十章 裝暈和真暈

儘管越千秋七歲就有宮籍,儘管他那位爺爺已經當了多年宰相,儘管他也不是沒有過夜裡走在皇宮中的經歷……但對於他來說,走進政事堂還是第一次。畢竟,他有出身沒錯,可以上朝也沒錯,但因為不是職事官,所以從來都沒有踏進過這座南朝真正的政務中心。

哪怕是夜裡,這附近的所有建築卻依舊燈火通明,彷彿這黑暗皇宮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四周。而在這種平常百姓早早熄燈就寢,官宦人家除非飲宴也都開始休息的時間裡,他沿途撞上了好幾個抱著文書匆忙走路的人,每一個都會異常詫異地停下步子打量他,隨後恍然大悟地迸出了一個稱呼。

沒錯,正是他那個在金陵城中如雷貫耳的稱呼——九公子——連越字都省了。

而因為陪著他來的人是皇帝身邊最受信賴的內侍監陳五兩,沒有任何人對他的到來有什麼非議,只不過,當他走開的距離稍微有點遠時,那些議論就再也止不住了。只不過,正煩心於爺爺對今夜自己敲登聞鼓是什麼態度的越千秋,此時卻再沒興趣豎起耳朵聽人閑話了。

可眼看快到最裡頭一間的時候,越千秋就只見走在前頭的陳五兩突然止步,要不是他硬生生止住身形,差點直接撞在對方背上。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陳五兩就笑眯眯地說:「皇上吩咐的是九公子去探望越老相爺,我就不進去了,先回去復命。你可得好好照顧越老相爺,萬一國之柱石氣出什麼好歹來,皇上可得唯你是問。」

「是是是……」越千秋連忙乾笑答應,等目送陳五兩轉身離去,人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之中,他連忙一個箭步來到門前,側耳聽了片刻,就輕輕推開了房門。結果,映入眼帘的一幕讓他直接呆在了那兒,隨即就趕緊溜進了門去,一把掩上房門的同時,還趕緊放了門閂。

屋子裡是個什麼情景呢?越老太爺正優哉游哉地坐在一張小圓桌前喝著小酒,面前四碟小菜,那悠然自得我獨酌的態勢,哪裡像是一個被氣暈過去的首相?

「爺爺!」越千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快步上前之後氣呼呼在越老太爺面前一坐,他這才壓低聲音說,「你這是不是太大剌剌了?要知道,陳五兩剛剛險些就和我一塊進來了,要不是他臨時說要回去,看到你這樣子,你讓他怎麼去回報皇上?」

「怕什麼?我說氣暈了,那就是氣暈了,現在能喝酒那也只是醒過來後借酒消愁,悲苦嘆息,只要陳五兩想這麼回報,那麼他就會這麼回報。只要皇上想讓人這麼認為,他就會一口咬定我是氣暈了。所以,起關鍵作用的不是我怎麼做,是別人願意怎麼想,希望怎麼想。」

越老太爺閑適自如地往嘴裡丟了顆醬黃豆,他就斜睨一眼越千秋道:「登聞鼓敲上去手感如何?是不是很爽快,很刺激?」

「爺爺你就別取笑我了,我這不是被逼的嗎?沈錚一直都和我過不去,我上一次夠大度了,還推薦他去繼續挑擔子,可他是怎麼回報我的?直接抓了慶豐年和令祝兒,要不是我這一鬧,那兩個不知道怎麼被嚴刑拷打呢!」

「哦,那你為什麼非要說是沈錚誣陷的裴旭?你就沒想到,沈錚說是越家陷害裴家,你反過來倒打一耙,這卻很可能歪打正著,讓裴旭脫身?」

「如果我不這麼說,難道還去辯駁不是咱們越家乾的,我到哪找替罪羊去?」越千秋說著就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了一絲狡猾的笑容,「給他希望,讓他絕望,這才是最好的報仇方法。裴家人既然想讓我死,我沒讓他們死,只讓他們絕望,已經很厚道了。」

聽到越千秋如此說,越老太爺微微眯了眯眼睛,平鋪直敘地說:「今天你在家裡補覺的時候,我拉了葉廣漢去看蕭卿卿,正好蕭敬先也在,霽月和宋小姑娘陪著蕭京京也在旁邊。」

他輕描淡寫地將一整個見面過程提了提,等說到蕭卿卿最後的話時,他看到越千秋臉色一沉低聲罵了一句,他就不動聲色地說:「裴旭罷相致仕了,然後是沈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祖孫少了兩個最大的敵人。你知道,皇上對此是什麼態度嗎?」

「皇上……」仔細想了想皇帝之前那與其說是和稀泥,還不如說是偏向自己的態度,越千秋就低聲嘀咕道,「皇上生氣的好像是沈錚,不是我……」

「沒錯,因為皇上是明君,所以生氣的才不是你我,而是沈錚,倒下的才是裴旭!」越老太爺說著就突然一甩手,筷子上夾的那顆醬黃豆直接朝越千秋飛了過去,見越千秋一仰頭穩穩用嘴接住,隨即吧嗒吧嗒嚼著豆子沖自己做鬼臉,他才呷了一口酒說,「另一個原因,皇上和我的志向是一樣的。」

這話如果捅出去,一定會引發軒然大波。畢竟,身為臣子,竟敢說自己的志向和天子一致,這是何等不知天高地厚,又或者說恬不知恥?

然而,越千秋愣了一愣之後,卻是狐疑地問道:「爺爺,你的志向不會真是……」

「天下大一統。」見越千秋那種倒吸涼氣牙疼的樣子,越老太爺就笑了笑說,「很不切實際是不是?北燕如今並沒有走下坡路,兩國交兵,大吳甚至在兵力上要略遜幾分,也就是在國力上不輸給北燕。如若真的就這麼直接打起來,只怕是生靈塗炭,死傷無數。」

越千秋見爺爺還沒昏頭到要隨便亂打滅國之戰,他這才趕緊點頭道:「沒錯沒錯,爺爺英明!」

「如果我在那叫囂要打滅國之戰,你就該罵我老而昏聵了吧?」

越老太爺沒好氣地瞪了小孫子一眼,見越千秋乾笑不說話,他就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一絲冷酷:「但不管想怎麼做,朝中都不能有那些私心太重的人。強求每個人都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不可能,但私心太重的人,關鍵時刻就很容易捅婁子。」

越千秋立刻問道:「所以葉相和余相,在爺爺心目中是很適合的盟友?」

「不是我的盟友,是皇上的肱股大臣,可以與之謀大事的人。」說到這裡,越老太爺沉聲說道,「沈錚如果不是懷有執念,揪著你不放,甚至因為你盯上了我,留著他卻也無妨,我也不想被人說恣意剷除異己,可他自己禁不住別人算計跳出來,那就怪不得我了。」

聽到這份上,如果越千秋還悟不透某些名堂,那他就是豬腦子了。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雙手支撐著桌面:「爺爺你早知道蕭卿卿在算計裴家,算計沈錚?你就這麼讓她做成了?」

「北燕皇帝雖說號稱獨掌大權,可這些年來卻放任國中造反謀逆,前後兩次南下都草草而終,再者,恐怕在蕭卿卿眼裡,沒能留住那位皇后的皇帝,不配稱為雄主。我倒覺得,她並不看好過分強調勝者為王的北燕,所以才到了大吳來。這十幾年,我是沒注意到她,這是我的失誤,但自從跟她露出行跡之後,我查到的東西就很多了。」

「蕭卿卿的紅月宮招攬了很多人,但其中不少都輾轉送去了北燕,你知道那是些什麼貨色?山賊、盜匪、刺客、狂徒……每一個都被她想方設法引薦到了北燕權貴門下,因為在北燕,強者為王,勝者為王,這樣的高手是很吃香的。那些年朝廷打壓各大門派,這些人留在大吳不過一草莽,到北燕卻是權貴門客,人上之人,你覺得他們會怎麼選擇?」

越千秋聽在耳中,只覺得目弛神搖,心想難不成蕭卿卿是國際主義戰士,跑到吳朝這邊幫忙消弭那些動亂因素不說,還把動亂因素送去禍害北燕了?

「她並沒有安好心。如果那些北燕權貴能夠任用這些出身南邊的豪俠狂客,然後在南下用兵時帶路,那麼她自然會聽之任之,放手看著北燕以北統南,可是,北燕雖說無數人想著南下,可心卻不太齊,彼此之間打打殺殺多了,這些本來最好用來帶路的拼到最後沒剩幾個。」

說到這裡,越老太爺露出了幾分得意的笑容:「當然,這一點,那傢伙功不可沒。」

越千秋一下子就明白了。曾經在大吳武林中混過一陣子的越小四嘛,跑到北燕當了駙馬爺之後,發現了某些端倪之後,不下手才怪!就算某些權貴不把人當打手使,他也會把那些帶路黨全都坑進去的,蕭卿卿碰到這麼個潛伏者,實在是倒霉!

「蕭卿卿真的不知道他的存在嗎?」

越老太爺聳了聳肩:「我不確定她知不知道,不過想來以她的聰明,猜到我朝在北燕有人,那是肯定的。只不過,那傢伙不是歸朝廷這邊聯繫的,她就是再順藤摸瓜也想必抓不準。所以,想必她很快就換了個思路。」

「既然北燕沒希望以北統南,那麼,大吳以南統北呢?」

越老太爺輕輕敲了敲桌面,臉上露出了一絲嘲弄:「當然,我朝頗有一批畏懼北燕如虎的人,也有一幫沒事老拖武將後腿的傢伙,不清理乾淨,那是沒有辦法達成一致認識的。所以呢,她這個做事不擇手段的人,自然而然就幫著清理一下。」

「你以為,之前樓英長爆出的一大堆官員陰私,是怎麼來的?就憑他親自潛伏南邊這幾年布設的諜探,能弄到那麼多一打一個準,鐵板釘釘的證據?你之前去北燕,沒時間關注那份名單……呵,那些傢伙不是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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