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五章 戰敗

楚州軍在樊川河東岸被殺得大潰的消息,很快傳到金陵城裡,彷彿一塊巨石砸入湖泊,掀起驚天的波瀾。

金陵城一處不起眼的茶肆之中,一大群市井之民驚慌失措的議論著最新的消息。

「楚州軍敗了!」一個身穿青色襖袍的中年人,坐在窗前,帶著惆悵跟震驚的神色說道。

就在數天之前,這座茶肆所坐的茶客,滿心熱議的都還是期待朝廷儘快出兵,與楚州軍一起收復淮西、重振大楚軍威,甚至還有不少人嚷嚷著要去從軍、報效朝廷,卻沒有想到才短短數日,就有一大盆如此冰寒的冷水當面潑來。

「怎麼可能,梁軍在東線滿打滿算就兩萬兵馬,其中還有大量兵馬堆積在北岸的棠邑城裡,能用多少兵馬與楚州軍相戰?信王也是大楚開國以來有數的悍勇大將,哪裡會這麼輕易就敗了?」有人還是難以置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質疑的聲音也顯得尖銳。

金陵城內的市井之民住在皇城根上,到底不是鄉野村夫,耳濡目染,即便是敗夫走卒,對當今天下的形勢多多少少都還能吹上幾句。

「我還能騙你不成?楊阿四就在高郵北面的村莊里販賣鴨崽,親眼看到楚州軍被殺得跟狗一樣到處逃竄——楊阿四還被亂兵搶走好幾緡錢,肩上被砍了一刀,僥倖逃了一命回金陵來。」市井之間流傳的都還是小道消息,但有些小道消息由不得人不信。

「信王就這麼不經打,梁軍真就這麼厲害?」這段時間金陵城裡,可是有不少人到處都宣揚信王楊元演的武勇及能征善戰,此時的消息未免反差太大了一些。

「當年梁主糾集一群手無寸鐵的奴婢,就能跟信王打了一個旗鼓相當,想想梁軍這些年在北面跟東梁軍、蒙兀人打了多少場仗,豈是差不多十年都沒有怎麼經歷過戰事的楚州軍能比?聽說信王他本人都被射下馬,虧得身邊有幾個忠義勇卒,保護他逃回東陽城,要不然他的性命都要丟在戰場上不說,淮東都要被梁國奪走。」茶肆里的茶客清閑者居多,也有人消息來源比較接近上層,這時候也忍不住參與進來議論。

「那梁軍也不能這麼厲害啊?」還是有人不敢相信楚州軍會敗得這麼慘。

「聽說梁主自幼就得神人傳授異術,功夫蓋世不說,還能造種種器械,這些年就沒有吃過一回敗仗。」

「那梁軍現在打到哪裡了,已經將楚州城奪下來了嗎?」

「不知道怎的,梁軍打到東陽城下就突然撤走了,都沒有攻打東陽城。」

「這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啊,希望老天保護,梁軍不會集中兵力來攻打金陵就好了……」

長信宮的正殿之中,氣氛壓抑得彷彿有沉重的鉛塊壓在眾人心頭之上。

東陽縣令李朝慶乃是朝廷委任的命官,沈漾得知楚州軍戰敗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將李朝慶喊到金陵,諸參政大臣才得以更詳細的知道樊川河一役的詳細過程。

樊川河一役,楚州軍在東陽縣以西,實實在在投入逾兩萬六千多戰兵,卻是前後分四次被梁軍各個擊破,最終有近一半將卒在攀川河兩岸的戰場上被擊斃或被俘虜,僅剩不到一萬四千殘兵、傷兵,逃入東陽城。

梁軍傷亡不詳,但預計不超過四千人。

也許可以說是戰前準備太不充分,也許可以說過於輕敵,完全沒有料到梁軍會第一時間跨過樊川河打反攻,也許可以說信王太過草率,第一時間就被射下馬,以致錯過最後反敗為勝的機會,然而有一點是大殿之內誰都不能否認的。

那就是梁軍的戰鬥力,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強得多。

又或者說他們所自以為的楚州軍精銳,這些年戰鬥力下滑得比他們所想像的還要厲害得多。

梁軍戰鬥力的強,也是體現在多方面。

近一半梁軍將卒皆穿新式板甲,刀砍不穿、箭射不透,卻要比傳統的全覆式扎甲輕便許多;除了當年在突襲鰲島時的大型床子弩外,梁軍裝備大量的單兵戰弩,射程極遠、鑽透力極強,信王楊元演想率部精銳突襲梁軍的中軍要害,就是被這種戰弩狙射落馬,隨他衝鋒陷陣的兩千餘銀戟衛精銳,在這一仗中折損過半。

當然,梁軍小股兵馬作戰能力極強,這使得越是複雜的地形,梁軍的優勢越為顯著。

楊元演戰前甚至都沒有預料到趙無忌會第一時間率梁軍主力殺過樊川河,各方面的應對都顯得倉促而無序;梁軍在看似混亂的戰場之上,兵馬進退的節奏要縝密、有序得多,顯然梁軍在指揮體系上要遠遠強過楚州軍。

想想也是悲哀,像曹霸、李磧這些人曾幾何時都是大楚的勇將,此時卻都成為梁軍的先登之卒。

聽李朝慶絮絮叨叨的說及樊川河一役的諸多詳細情形,諸大臣臉色都很難看,沈漾也是佝僂著枯瘦的身子,坐在綉墩上,緊抿著乾裂、沒有血色的嘴唇,一言不發。

金陵逆亂期間,楚州軍可以說是兵勢最盛之時,但就在那種情況下,還被赤山軍封堵在郎溪以北,以致最後失去在金陵亂局之中的主動權,被迫撤往北岸,行割據之實。

之後在淮東的處境一直都很艱難,境內天災人禍不斷,還曾被梁軍掀了一起底朝天,相繼丟失淮河北岸的土地。

楚州軍早就江河日下,不再是之前的那個楚州軍了,將卒心氣也日益蓑敗。

只是在嘗到惡果之前,沒有誰願意承認這樣的事實罷了。

當然了,要是楚州軍遭遇的是一支普通的兵馬,比如說徐泗軍、壽州軍,積累幾場小勝,將卒心氣恢複過來,未嘗不能重新崛起為一支強軍。

然而,楚州軍這些年來正而八經的第一場攻堅戰——趙臻所部編為右武驤軍曾進攻襄北,打的也是順風仗——選擇的對象卻是鋒芒正銳的梁軍,而且還是韓謙特意從北線調來的百戰精銳,也許在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楚州軍的慘淡下場。

而九月之前,韓謙意識到江淮即將生變,卻敢簡簡單單在淮西東線僅部署兩萬兵力,顯然已有足夠的自信預料到這樣的結局。

想到這裡,沈漾也滿心的無力、無奈,坐在大殿之中,也不知道該張嘴說什麼。

至於梁軍為何突然從東陽城下撤走,這對殿中所坐之人而言,沒有什麼費解的。

說白了梁軍在淮西的駐軍真的就只有這麼一點,還不足以在淮東大肆攻城奪寨,在達成重創楚州軍、震懾江淮的目的之後,梁軍還不如乾脆利落的撤走。

不過,梁軍撤走,並不意味著整件事就已經結束了。

和議畢竟是這邊撕毀的,畢竟是他們這邊出兵進犯在先。

韓謙現在注意力還在北線,但等梁軍奪下晉南之後,騰出來手能將五六萬精銳調到淮西呢?

昨日上午,沈漾派薛若谷渡江去棠邑,希望能當面見到高紹、楊欽接觸一下,但舟船剛過來江心,就遭受到梁軍水師戰船數十張強弩的攢射,數名船工水手被射殺落江身亡。

要不是身邊人庇護及時,薛若谷都未必撿得性命逃回來。

這一切說白了,梁軍就算是撤回樊川河以西了,但掀起的戰爭並沒有結束,梁軍也拒絕一切形式的談判……

明成太后嚷嚷著心狡痛,有兩天沒有參加廷議了,清陽坐在御案一側,努力端直背脊,看著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大臣們,胸臆間窩著一團火,卻也不知道要怎麼發泄出來。

在座一個個,不要說顧芝龍、張潮、杜崇韜、周炳武等人了,乃至沈漾在楚州軍進犯淮西之時,心裡就沒有一絲期待,就沒有縱容楊致堂、楊元演他們行險的心思?

現在搞成這樣的局面,一個個卻又啞口無言?

見東陽縣令李朝慶述說過樊川河一役的詳情後,一干大臣都干在那裡一言不發,清陽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示意諸臣都可以告退了:

「既然都無話可說,那就都退下去了。」

「微臣遇鈍,不能替太后、陛下分憂……」張潮、杜崇韜、周炳武、顧芝龍等人對望了一眼,上前請罪道。

「走吧,走吧,都走吧!哀家與陛下是孤兒寡母,之前被別人騎到頭上欺付,也不見人說句公道話,現在也沒指望你們能效什麼力了!」清陽說道。

僵持了片晌,又連連告罪,張潮等人才先退出去,沈漾、楊恩二人還繼續坐在那裡。

那個身形削瘦的少年,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終究是沒有張開口,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坐在御案之後。

「諸王公大臣,這時候竟然連抓幾個替死鬼謝罪的誠意都沒有,沈相你與楊侯爺留下來,還有什麼話要奏稟?」清陽神色不善的問道。

「照理來說,信王殿下擅自發兵進犯淮西,應該將他縛來金陵治罪,給梁國一個交待,但問題是梁軍現在完全不再給我們接觸的機會。目前我們做再多,都很難緩解當前的局勢,那再遣使去將信王殿下縛來,只會叫大楚的局勢變得更為混亂,而叫梁軍隔岸觀火……」沈漾硬著頭皮站起來,聲音沙啞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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