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崇文殿(二)

很多人都清楚長信宮太后不簡單,自新帝登基以來,鋒芒也是漸為鋒芒,但也沒有想到會她此時的發難,竟叫楊致堂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鄭榆原本跟楊致堂沒有什麼大的衝突,但楊致堂此時滿心想著繼續拖延下去,只會將黃州及鄭氏推萬劫不復之地,乃是他所絕不能接受的。

鄭榆這時候也是不吝嗇落井下石,看向沈漾、楊恩、杜崇韜三人追問道:

「要不要此時就開審逆案,與梁軍是和是戰,沈漾、楊侯爺、杜侯爺,諸公此時可要拿個主意啊!」

鄭榆都沒有看向張潮,也沒有不覺得張潮會反對他的意見;而張潮也確實站在一旁頗為期許的朝沈漾、楊恩、杜崇韜等人看去。

形勢是很明確的,一旦荊襄不守,位於洞庭洞以西的朗辰兩州夾於敘州與荊襄之間,鬼都能知道韓謙下一步必然會出兵奪朗州、辰州。

削藩戰事期間,張家率五千鄉兵降附先帝而得重用,這也註定他張家從來都不是什麼強硬的主戰派,即便張瀚此時身為侍衛親軍最為重要的將領之一。

他們內里更指望蒙兀人及東梁軍能將韓謙打得頭破血流、骨斷筋殘,叫他們自己去打,就有些開玩笑了。

自天佑十三年以來,大楚還有比韓謙更猛、更耀眼的人物嗎?

不要說韓謙了,大楚現在能挑出幾個能與李知誥、溫博、李秀比肩的將領來?

楊恩、沈漾、杜崇韜心裡一嘆,見長信太后牽著新帝的手,還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並沒有要坐回到御案後的樣子,硬著頭皮說道:「不處置逆案,高祖皇帝、先帝在九泉之下,死不螟目,而河洛若陷入胡虜之手,亦非大楚之福,接受梁國稱臣納貢,使守北疆,或為幸事……」

「諸卿心裡可都是想清楚了,非哀家逼迫你們?」清陽問道。

「想清楚了,請太后下詔。」沈漾等人說道。

「除鄭暢率御史台諸卿審辦逆犯之外,著鄭榆、蔡宸二人為和議大臣,你們幾個有什麼事情聽他們稟報就好,莫要直接插手這事了,」清陽完全忽視黃娥的存在,直接擅斷獨行的下詔,見楊致堂張嘴想說什麼,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說道,「你也不要跟哀家一個婦道人家解釋什麼了,沒有人能阻止你進宗廟,你自己到楊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解釋去吧……」

楊致堂老臉漲得通紅,虧他年紀不大,沒有當場氣悶過氣去,但這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喊了聲「老臣領詔」,但狼狽不堪趕往宗廟跟死人請罪去了。

……

……

清陽回到長信宮的大殿之上,心裡有著痛擊楊致堂之後難言的痛快淋漓跟振奮,但痛快淋漓之餘,卻又感受有一絲藏不住的疲憊之感。

看著在崇文殿干坐半天的彬兒回到長信宮裡,在廂殿里讀了一會兒書便睡熟過去,清陽輕嘆一口氣,走到書櫥前打開暗格將信函取出來。

這封信都是無意義的字元,聽到身後腳步聲響,清陽轉頭見是雷成走進來,說道:「你家君上的字,還真是丑啊……」

韓謙的字是欠缺些功力,也無怪乎早些年有人說他不學無術,雷成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說道:

「鰲山島戰船雖然盡數被燒毀,但八千兵卒都只是暫時被困在島上,並沒有被殲滅。談判時,太后可下詔將周頓等人治不守失軍之罪,削奪這些人的將職,使鄭興玄從侍衛親軍抽調武官將領去接收這部兵馬,正式收編到侍衛親軍序列之中。不過在此事之前,太后最好要先看到鄭暢使御史台官員大肆上書彈劾壽王楊致堂多番欲與蒙兀媾和之事——要讓鄭家與壽王結成死仇。」

楊致堂根深蒂固,彈劾未必就能將壽王楊致堂扳倒,更不要說沈漾、杜崇韜、楊恩都未必希望楊致堂倒掉,但將鰲山島殘軍收編到侍衛親軍旗下,重建一支隸屬於中樞的水師力量,沈漾、杜崇韜、楊恩則不會拒絕。

當然,這麼做主要還是迫使鄭家與壽王楊致堂徹底對立起來,令鄭家無法再變更和議的主張。

清陽收起信函,看了雷成一眼,問道:「莫非鄭家也是你們的人?」

雷成笑澀笑道:「鄭家要是能為君上所用,事情怎麼會有這麼複雜?」

「這倒是的,但鄭家就算這次受你們威脅,不得不轉頭支持和議,然而黃州始終處在淮西的威脅之下,他們怎麼可能願意跟楊致堂結成死仇?」清陽微蹙著秀眉,不解的問道,「你們暗中還許了他們什麼好處?」

「未得太后允許,還沒有與鄭家接觸,但君上同意公開祛瘴酒的真正藥方。」雷成說道。

「這麼說,右龍雀軍南征嶺南兵馬,春夏以來疫瘴染病累計多達三千人,這個消息不假嘍?」清陽問道。

「確是不假,祛瘴酒乃是君上與先君在敘州站住腳的根本,君上想要恢複與大楚的商貿,不拿出真正的誠意來,也只會叫太后為難……」雷成說道。

清陽知道鄭家太需要祛瘴酒的藥方,鄭榆主持和議,也必然會提及這事。

只要是真的藥方,哪怕是對外公開,目前也是鄭家受益最大。

要不然的話,鄭暉此時想要保住目前在嶺南已佔有的地盤都難,要是帶著一堆傷病狼狽的撤回永州,對軍心、士氣影響就太大,後續駐守永邵等地,也還將面臨清源軍的報復反擊。

清陽思慮片晌,又說道:「鄭家目前不得不傾向和議,而韓謙能拿出祛瘴酒藥方,卻是能迫使鄭氏與楊致堂公開決裂,但整件事也不是鄭氏一家能說得算的,韓謙僅僅拿出這一點還遠遠不夠吧?」

「當然,七月中旬之前談成和議,雙方裁撤邊境兵馬,解除戒嚴及軍事動員,恢複商貿、減免過稅,除稱臣外,大梁每年還可以進納包括棉布、鐵料等在內,總值一百萬緡的物資……」雷成說道。

「減免過稅,這事沈漾、楊恩他們都不會同意吧?」清陽蹙著秀眉說道。

「諸州縣榷賣及市泊稅、過稅,名義歸鹽鐵轉運使司所轄,但事實上除卻地方州縣截留,除去地方宗閥壟斷,除去官吏中飽私囊,中樞最終又能將多少收攏到手裡?」雷成說道,「現在減免的僅僅是地方州縣所截留、官吏中飽私囊以及地方宗族勢力通過種種手段偷逃的市泊稅、過稅,而實際應徵收的稅賦,都集中到大楚中樞手裡,這裡面的利弊,沈漾、楊恩他們不可能看不過來。此外,大梁也必然要從江淮收購食鹽,每石一千錢的鹽利,也都可以直接繳到中樞手裡。而太后真要不想再叫沈漾、楊致堂、杜崇韜這些人指手畫腳,和談時可以約這些貢奉都應由內侍府掌管。錢糧乃權柄之要,有錢糧賞恩罰罪,才有嫡系親信,才有人馬可用,要不然的話,就連內侍府設獄,都要從御史台、大理寺借用獄丞、刑吏,太后怎麼可能叫下面的將臣唯命是從,而非陽奉陰違?」

「哀家知道了,一切看鄭榆、蔡宸怎麼談了。」清陽說道。

「那當然,老奴也只是將君上的心思提前知會太后一聲……」雷成說道。

……

……

既然決定和議,那韓文煥、韓道銘、陳景舟、馮翊一干人等就不再是逆囚,而是梁使,也不能再將王文謙、殷鵬押在內侍府獄。

王文謙、殷鵬臨夜回到蘭亭巷,宅子里已經雞飛狗跳了好幾天。

許氏等眷屬、僕役雖然沒有被抓入內侍府獄,但也被勒令居於宅中不得進去,京兆府時刻有衙兵盯著左右。即便將不多的細軟之物拿出來賄賂衙差,往信王府報信求救也不得回應,而聽聞韓府更是滿門遭受到抓捕,更是令許氏等女眷心思惶亂,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到王文謙、殷鵬放回來,院子里的女眷都是哭聲連連。

外面的衙兵撤走,王文謙剛要吩咐家人去買兩壺酒回來,卻聽到巷道里有轔轔車馬聲傳來。

許氏有如驚弓之鳥,聽到密集的馬蹄聲在宅子外停聲,臉色瞬時變得煞白。

片晌後,看守宅門的家人進來稟告:「陳侍郎的長公子陳元臣帶著人過來求見……」

陳景舟身為兵部侍郎,自有他的尊嚴,非但他沒有提前撤往北岸,就連兩子及家小都始終都留在金陵城裡,先是遭受到軟禁,而棠邑水軍進攻鰲山島之後,除了奴婢僕役繼續軟禁宅中之外,其家小子侄二十餘口也都一起被關入內侍府獄。

王文謙還以為韓道銘、陳景舟即便被放出來,或許要再等一些時間才能兼顧到這裡,沒想到這麼快就叫陳元臣過來了。

陳景舟有四子,長子戰死沙場、次子沒有長大成年就夭折,陳元臣是其第三子,也早已娶妻生子,此時年逾二十五歲。

陳景舟不再領兵之後,陳元臣也追隨先往廣德府任吏,後隨同調回兵部任吏,唯有陳景舟的幼子陳繼賢,一直與親族家人住在滄浪縣陳家寨老宅之中,還是滄浪城危機,山寨勢力被驅逐出均州,陳家寨大部分人遷往光州、霍州定居,陳景舟將所有家人都接到金陵城。

王文謙著家人將陳元臣請進來,而陳元臣剛從內侍府獄出來就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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