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河道

淮河下游的南岸地區,地形要比北岸的泗州、海州低陷,這也註定淮河下游每有大水,楚州受災要比泗州更為嚴重。當然,泗州靠近洪澤浦的區域,地勢還要低一些,由於前朝修造的大堤完全荒廢掉,早都變成一片汪洋。

王文謙、殷鵬、王遠等人次日還是乘小舟撤到金湖城東的山陽瀆大堤,這時候大堤擠滿逃難的民戶,滿地的狼籍、悲愴,任誰在這一刻都深感束手無策,王文謙也只能將組織舟船,將這些災民儘可能快的疏散到山陽瀆東岸,使得他們暫時能到東邊受災較輕的縣逃荒。

這時候一艘官船從南往北駛來,王文謙凝眸看了半晌,才恍然想起這應該是織造局的官船,也不知道慈壽宮的人這時候跑去楚州見信王楊元演,是有什麼算計。

或許這邊橫渡的上百艘大小舟船極為混雜,又或許是停靠過來的看山陽瀆西岸的受災情況,官船在五六百步靠西岸停泊下來。

又或者是停下來後,才發現王文謙等人混雜在災民之中,過了片晌便看到姚惜水、周元等人硬著頭皮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王大人,多年不見。」周元乃是工部侍郎,論品秩已不在王文謙之下,但還是極客氣的與姚惜水上前給王文謙揖手施禮。

「周大人、姚織造使客氣了。」王文謙還禮道。

王文謙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停船靠岸時沒有注意他們在岸上,但停船靠上西岸後看到他們,又不便不來相見,他這時候也只想尷尬的應付一下,然後送這些人去楚州見信王。

果如王文謙所料,說了幾句話沒營養的話,周元、姚惜水便告辭離開,也沒有說他們這次到底是為何事去楚州,好似他王文謙在楚州已經變成無關緊要的人物了。

王文謙也不介意,只是要正疏散災民的舟船讓到一旁,讓周元、姚惜水乘坐的官船先通過去。

「他們這時候去楚州,要搞什麼鬼?」殷鵬警惕的盯著沿山陽瀆往北面駛去的官船,忍不住開口問王文謙。

周元身為工部侍郎,名義上是奉旨到楚州視察水情,但大家心裡都清楚,周元、姚惜水出現在這裡,絕不是表面上視察水情這麼簡單。

王文謙也是搖了搖頭。

他這段時間差不多在宅子里病養,有意不接觸淮東的軍政之事,信息也變得閉塞,他都不知道晚紅樓與灌江樓的勾結到底有深,也不清楚呂輕俠、周元、李長風等人對禹河奪淮入海之事到底怎麼看,也就無法準確揣姚惜水、周元此時去見信王到底想要實現怎樣的意圖。

過了片晌,王文謙才說道:「姚惜水、周元看到我後守口如瓶,一點口風都不漏,又一臉後悔靠岸撞到鬼的樣子,想來他們此行的意圖對棠邑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吧?」

殷鵬蹙起眉頭。

不提禹河奪淮入海對河淮局勢的深刻影響,殷鵬知道提前四個月就進行防災、治災淮備的淮西,這次受災影響要遠遠小於淮東,僅僅是一個方面。

光壽霍濠四州,作為棠邑的新收復地區,通常說來想要消化、整固對地方的統治,需要四五年才有可能初見成效。

然而韓謙這次主要就是從這四州徵募六萬多青壯勞力,卻極有成效的推進防災、治災等工作的開展,這說明即便才短短兩年,但棠邑對新收復州縣的掌握程度之深,遠超他人想像。

也說明韓道銘年前在崇文殿上當著很多人的面說棠邑軍在淮西擁有動員十萬兵馬的能力,沒有半點的虛誇,這次防災、治災,甚至可以說是棠邑軍大規模集結的一次預動員。

而淮西此時哪怕是僅僅依賴內部所能產生的供給,動員十萬兵力進行一場持續半年時間左右的戰事,也應該完全沒有什麼問題了。

也就是說,淮東已無法獨力抵擋棠邑軍從西翼發動的攻勢了。

即便蒙兀人與魏州叛軍這時候掘開禹河大堤,是這次禹河奪淮入海、在淮河中下游造成大規模洪澇災的罪魁禍首,但考慮到河淮局勢後續還有極複雜的變化,殷鵬心裡還是以為此時的朝堂諸公及淮東都會更加忌憚棠邑吧?

姚惜水、周元選擇在這一刻前往楚州見信王及阮延他們,掰著腳趾頭,都能猜到她們是有心對棠邑不利,但她們具體想著搞怎麼事,對棠邑不利?

「我之前隱約聽到消息,也不知道是哪方故意放出來的風聲,說是李知誥與趙孟吉、王孝先暗中有勾結,不知道這是不是跟他們此行有關?」殷鵬憂慮地說道。

「心思應該都會有吧,但棠邑令太多人投鼠忌器,不是連徐明珍、司馬潭到這時都沒有正式叛投朱讓?」王文謙說道,「且看吧……」

……

……

葉非影站在船舷甲板之上,神情麻木而冷漠的看著山陽瀆西側大堤上衣衫襤褸、滿臉悲切暫時還沒有徹底麻木下來的災民,看著大堤以西的洪水滔天,渾濁的大水之中飄蕩著雜木枯草以及人畜的屍體。

誰能想像年前荒宅之中一句「春暖花開」,竟然會印證在此時此刻的情形上?

葉非影她對軍略之事知曉不多,但守在姚惜水的身邊,聽周元以及年初調歸金陵的李長風、李秀等人議論,也知道蒙兀人這次用計甚為毒辣。

即便梁帝朱裕此時從險僻山道,對河洛地區發動殊死一搏的攻勢,但即便能成功攻陷河洛,河淮梁軍重整河淮地區的戰略意圖,也將徹底落空。

李長風他們很早就預測,只要有一部蒙兀兵馬,配合魏州叛軍在東線用兵,青密等州乃至佔據徐泗地區的司馬氏,都會選擇向梁賀王朱讓投降,繼而令汴京兵馬再次淪成孤軍。

梁帝朱裕去年借道棠邑重返蔡州,在滎州南部重振聲勢,在那種情形下,以及司馬氏的家主司馬涎本人還在汴京,司馬氏都還繼續選擇在徐泗居中觀望,都沒有表明重新效力梁帝麾下的立場。

現在河淮形勢再度陡轉直下,梁帝朱裕即便在許汝等地重新聚集起來的四五萬精銳,但被泛濫的洪水隔絕沙潁河以西,司馬氏投附魏州叛軍,實在是不難想像的事情。

而這兩年來退到淮河北岸之後,以汝陰縣為府治、主要經營潁、譙兩地的徐明珍,由於潁州位於沙潁河的下游,受災最為嚴重,汝陰縣近乎全境被淹沒,四萬多壽州軍被迫往東撤到蒙城、亳州城駐守,在東側的司馬氏投降魏州叛軍之後,李長風他們預測徐明珍必然也附從之。

之前,韓元齊、陳昆、雷九淵、荊浩等人守御汴京,支撐近兩年之久,已經是殊為難得,但倘若再次被圍困,他們還有可能在汴京城,再守上一年半載嗎?

當然了,司馬氏及徐明珍拖到現在,都還沒有正式投降魏州叛軍,葉非影多少是看不明白,李長風、李秀則猜測這兩家可能是顧忌韓謙會率部直接介入河淮戰事。

年初之時,看似梁帝對蒙兀的決堤奪淮之策沒有做太多的應對,但還在地勢較高的陳州宛丘縣境內,對銜接汴京城與陳州州治宛丘城的陳汴驛道進行加固加高。

大水雖然在陳州境內泛濫在災,但這條驛道並沒有被大水沖毀,意味著棠邑一旦決定出兵參與河淮戰事,就能用兵船從潁水主航道北上,然而在這條驛道的南側路段,穿過潁河北面縱深廣達五六十里的洪泛區,進入汴京南翼地區。

從這點可以判斷,年初看到蒙兀人在滎陽城東側挖掘禹河大堤時,韓謙與梁帝朱裕對後續的河淮局勢惡化,是早就有清醒的認識。

要沒有這條驛道,即便棠邑兵馬能通過戰船沿穎水北過,但兩翼寬及五六十里的洪泛區,對步卒而言,也是難以逾越的天塹;洪泛區的淹水有深有淺,積淤嚴重,多小的船也很難通過去。

而即便預料到韓謙極有可能擅自出兵、介入河淮戰事,朝堂諸王公大臣對河淮局勢的反應或者說立場,卻是迥然不同的。

大多數朝臣不僅認定蒙兀人消化晉地需要時間,對蒙兀人這次決開禹河大堤奪淮之策,也傾向認為蒙兀人主要目的,還要是從根本上肢解梁帝朱裕一系的勢力,扶持以梁賀王朱讓為首的魏州叛軍。

到時候梁賀王朱讓,勾結司馬氏,以及徐明珍確有可能會投附朱讓,他們也將組建新的梁國,統治沙潁河以東的河淮二十九州,成為江淮大地與蒙兀人之間的緩衝。

即便蒙兀人與此同時能成功奪取關中及河洛地區,也不足以對楚蜀形成致命的威脅。

畢竟沙潁河兩岸泛濫成災,從沙潁河往西到伏牛山之間的用兵通道變得極其狹窄,很難突破方城以及淮河上游、背依桐柏山的光州防線。

而蒙兀人想從關中翻越秦嶺南下,梁州則將是他們越不過的天塹。

相比較之下,尾大不掉且桀驁不馴的棠邑,則日益成為朝廷某些人及諸藩鎮勢力眼裡迫在眉睫的威脅了——當然這些人里,慈壽宮乃是主流,葉非影也相信淮東應該更深有體會。

相比較之下,溧陽侯楊恩卻變得更憂心河淮局勢的惡化以及蒙兀人這兩三年間展現出的過人實力。

而沈漾、薛若谷以及黃化、楊致堂等人的態度較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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