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山中

韓謙等人趕到磨盤谷營地,找來近兩個月來深入五尖山脈北段勘測煤層的工造局工師鄒朗,了解前期工作情況。

目前在五尖山深處的大通嶺等地發現多處淺層煤,地方鄉司已有開始組織開採,但對煤層資源的勘測工作,還是鄒朗帶著一隊人馬在做。

這關乎後續對五尖山煤層的開發,是交給地方鄉司小打小鬧,還是由制置府直接出面搞大開發。

雖說六七月份,山裡也是豪雨不斷,但鄒朗他們克服艱難的條件,勘測工作一直都沒有斷過,目前勘測人員在最適宜大規模開採的大通嶺煤層,已開鑿數口小眼井逾十丈深,煤層還是連續的,儲煤極豐。

大通嶺的煤石質量也好,燃煙不多,雜質少、火力足。

由於煤層高出周圍地面十餘丈,即便今年這樣的雨季,目前沒有在大通嶺區域發現泉涌;即便有,排水也相當容易,不會像平原地區的煤層會產生大規模難以排泄的積水。

只是大通嶺距浦陽河上游的支流馬灣河有九里之遙,要修建九里的軌路以及兩座跨度分別有六丈及十一丈左右的橋樑。

當然,馬灣河的水道還是淺窄了一些,到枯水季時,運力更會大減,甚至有出現斷流的可能,但想直接將運煤碼頭建到五尖山東麓山外的浦陽河口,需要修建的軌路則長達三十里;到時候採用平底倉船運煤,速度即便不如尖底帆船快,運力也不會受到限制。

硬木軌路,類似於後世的鐵路軌道,秦朝時就建有硬木軌路的先例。

即便枕軌、導軌都採用硬木製成,然後畜力拖拽車輪特製的馬車馳行其間,效率要比下雨後遭踩踏會變得泥濘不堪的驛道、馳道高得多;對拖拽貨車的牲口來說,行走軌路之上,也能大幅節省體力的消耗。

年產數十萬擔乃上百萬擔的大型煤場,平均下來每天要有三四千車煤石運出;倘若不依賴軌路與水路碼頭相接,對普通道路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只要一場雨就能叫運輸陷入停滯,還需要極大的成本不時去維修道路。

當然,修築軌路或許沒有技術上的難度,但成本要比普通驛道高出太多,其他不說,想想僅僅五六萬根標準的硬木枕軌,便需要花費多少代價?

鄒朗帶著小隊人馬,已初步擬定軌路鋪修方案,目前五尖山、淮陽山裡松柏等硬木資源較多,無需製造成本更高昂的混凝木樑及精鐵軌道,但初步核算下來,包括煤場的前期建設、水運碼頭等建造在內,預計要投入的錢糧是一個極大的數字。

即便煤場產出達到預計的年產六十到八十萬擔煤,考慮到這會促使煤價在現行基礎上大幅下調,如此巨量的投入,差不多需要十多年才能收回成本。

當然,帳不能這麼算。

當世要維持龐大、脫離農耕的城鎮人口,僅炊事飲食以及冬季聚暖所需的薪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更不要說鑄造冶煉等工造之事及青磚石灰水泥的燒制,一旦規模發展進來,對燃料的需求量更大。

倘若這些燃料僅僅用伐木砍柴以及農作物秸桿替代,不要說很快就將周邊的林木消耗一空,需要投入的勞動力也將是空前巨大。

用煤炭燒磚,能使每塊磚的價格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未來還能進一步降低,最為主要的就是體現在獲得煤炭及薪柴的人力成本差距之上。

農耕時代的困境,除種植足夠食用的糧食,需要付出艱難的勞動之外,薪柴的伐取、衣物的紡織乃到住房的建造,無不需要投入大量的勞動力。

韓謙現在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在每個環節,都能使勞動效率大幅提高,使勞動力得到真正的釋放,才有可能擺脫農耕時代的困境。

煤炭的大規模使用,促成工業時代的到來,還是最初的工業革命時代,不斷刺激對煤炭的需求,擴大其生產,後世存有相當大的爭議,但無疑在一定程度上是相輔相成的。

韓謙稍作權衡,要求鄒朗等人對大通嶺煤層作進一步的勘測,優化建設方案,但他也要求馮繚立即將枕軌製造提上日程,不需要再拖延了。

即便一段時間後確認大通嶺煤層不適宜大規模開採,枕木也能用到其他地方。

夢境世界時,後世是在淮南地區有大規模開採淺層煤的先例。

即便大通嶺這邊不適合,韓謙相信鳩山、八公山或者淮西其他地方,必然有著他們還沒有發現的大型淺層煤礦存在。

大通嶺附近地形不是特別崎嶇,修九里長乃至三十里長的基道,都不需太久時間,反倒是製造數萬根枕木不是易事;水泥的燒制、槽型精鐵橋架梁的鑄造都需要提前準備——在今日之棠邑,這可以說是一項超級大工程了。

不過,韓謙力主去做。

只要去做了,很好技術上的細節才能得到積累、提高,還能進一步培養、蓄積工造人才。

在磨盤谷營地,韓謙與鄒朗等工師談話到深夜。

將要歇息時,剛從敘州返回的馮翊,他從東湖趕到石樑沒能見到韓謙的人,又連夜趕到磨盤谷。

淮東移交石樑縣之後,韓謙便傳令敘州,要那邊將被困龍潭山的流寇交由辰州番營圍剿,由魏續、林宗靖率兵馬旁邊監管。

辰州番營咬著牙將龍潭山強攻下來,一個活口都沒有留,整整齊齊交出三百顆番寇頭顱,一點折扣都沒有打——這種情況下,洗家父子即便拿一些普通番戶的頭顱來頂替,馮翊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在交出三百顆番寇頭顱之後,又在鄭暢所派的監察御史、鄭氏子弟鄭通以及周啟年等人的監管下,辰州番營最終於八月初乘船沿沅江離開辰州。

洗氏父子沒有選擇,梁國大亂,壽州軍從北面暫時無法給棠邑軍太大的軍事威脅,他們要是不服軟,即便能扛住敘州兵馬的進攻,但能抵擋韓謙再從棠邑調一萬精銳回來嗎?

更關鍵的是業州、思州在當前的勢態下都慫了,辰州孤掌難鳴,沈漾、鄭暢替他們所爭取的,已經可以說是最好的條件了。

在確認辰州番營的船隊沿湘江繼續南下趕往衡州之後,馮翊則乘船先趕回東湖。

持續四個半月的辰州危局,就此解除。

作為暗中談妥的交換條件,監察御史鄭通會留在辰州,接替洗射聲出任州司兵;而在洗射鵬隨軍出征,其漵浦縣令一職也將同時鄭氏出身的鄭暢接任。

當然,隨著番營出征,一批原先由洗氏子弟及其他大姓勢力出身的將領所兼任的地方官職,則從地方提拔十數客籍子弟以及湖南宣慰使司派出相應的官吏擔任——這是一出除洗氏及晚紅樓、淮東之外,大家都皆大歡喜的盛宴。

而辰州後續地方為捕盜緝寇、維持治安所需而配備的縣兵鄉兵,照約定的條件,也是要保證有半數從客籍子弟里徵募,地方縣兵總規模要求限制在一千人以下。

敘州東北翼最大的威脅,就此算是暫時解除;這也註定西邊的思、業兩州會變得更老實,短時間內絕不敢輕舉妄動,去惹敘州這頭惡虎。

而在馮翊、林宗靖率兩千水軍增援敘州之後,敘州隨即就解除全面戒備,將生產影響降到最低;後續水軍會撤回到棠邑,而敘州現役兵馬也會進一步削減到危機之前的水平。

馮翊一路追趕到磨盤谷來,除了通報辰州危機解除的喜訊之外,還帶來一捆特殊的油布,像賣寶似的,著人搬到大帳里,掌燈叫韓謙、馮繚、韓東虎、霍厲他們驗看:

「洗尋樵特地叫我捎過來的,你們看這油布是用什麼製成的?」

以往敘州所產的油布,主要是棉麻織布塗抹桐油用以防水。

桐油布用來製作油紙傘是合格的,但成本還是不低,韌性較差,大面積使用容易出現折損。

而馮翊帶來的這卷青黑色油布,散發於些微的焦臭味,但能得出基質是用麻布,也要比常見的桐油布厚韌。

馮翊、王轍他們皺著眉頭猜測塗抹層是什麼,韓謙卻能聞得焦臭味與夢境世界裡的瀝青相類,說道:「浸抹的是煤焦油脫分出來的青膏。」

為提高用煤冶煉精鐵的質量,龍牙山那邊很早就大規模採用窖燒煤,黑乎乎、粘稠的煤焦油是其副產品,長期以來除了當作防鏽劑塗抹各種精鐵構件外,便不知道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一擔窖燒煤,雖然僅有七八斤煤焦油生成,但數年時間積累下來的煤焦油,卻蓄滿龍牙山裡一整座乾池。

煤焦油用於精鐵構件的防誘,用量也很少,大量積存下來,以致成為一樁極為棘手、難以解決的大麻煩。

工師學堂一直對煤焦油做乾餾、分餾處理。

乾餾法與木炭燒制以及窖燒煤的辦法類似,就是隔絕空氣進分加熱分解;分餾則是多次加熱蒸餾,雁盪春便是用此法製成。

以前沒有理論基礎,但在工師學堂建立後,乾餾、分餾以及製取祛瘴酒的淬取法,卻是研究各種物性的三種重要手段。

韓謙知道煤焦油成分複雜,唯有將不同的成分分離出來,才能研究有沒有特定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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