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發動

數日來,雪時下時停,寨子外的荒野里,積雪足有一尺多厚。

「淮陽多寒冬,但這數日積雪有尺許之厚,在淮南也算是罕見了,」王珺隨韓謙登上寨牆,眺望安豐寨外白皚皚一片,說道,「祖父在世時,遍閱近百年來的典籍史冊,發現河淮之間,近四十年來,春夏旱魃凶厲,而秋冬則冰雪成災,要比前朝中期頻繁得多,每有也是倍加凶烈,隨之而來則是流民成寇、藩鎮爭據之事越發激烈……」

韓謙想到夢境世界所提及的一個小冰河期概念,提及每逢王朝戰亂頻發,與氣候大周期變化導致天災頻頻有著極大的關係,但更深層次的因素卻並不在於此。

當然,王珺對此也是有感慨的,說道:「江淮之間這些年江河洪水洶洶,看諸家典籍,確實要烈於中前期甚多,但大楚開國二十年,要說糧谷麻帛之產絕對不足,卻是不存在的,甚至還大有多餘,更多是盈者逾盈、窮者逾缺;然而世事每況逾下,王公大臣、世家宗閥醉生夢死依舊,能有所警醒而做出讓步的卻是甚微……」

這時候有數騎斥候御馬踏雪從北面返回,這是派出去偵察進駐許家集的巢州援兵動靜的一路斥候,韓謙當即叫田城將他們喊到寨牆上來詢問詳情。

「天色又陰下來,說不定今夜又有大雪,更不怕壽州軍敢倉促圍攻過來了。」

馮宣、田城、馮翊也注意到有斥候回來,趕到寨牆來聽彙報——馮宣登上寨牆看天色早早就陰暗下來,寬慰的說了一句。

韓謙示意斥候繼續彙報,確認從巢州過來四千多敵援冒雪進駐許家集時,絕大多數的將卒都困頓交加、陣形也拖沓渙散。而沿途都有斥候探馬盯著這一路敵軍,也早就發現巢州這一路敵援冒雪趕過來,途中就凍死數十將卒。

可以肯定這些對敵軍的士氣、戰鬥力打擊都極大。

短時間內他們是不用擔心徐明珍能對安豐寨組織大規模的攻勢的。

聽過這些,馮翊則頗為僥倖地說道:「老天爺還是眷顧我們的啊,我們出發時一直到攻陷安豐寨,天氣冷歸冷,卻沒有大風大雪,行軍攻寨到底容易許多。要是這大雪提前一天降落,我們攻打安豐寨就未必是僅有三五十人傷亡了,說不定我們都未必能趕在敵援之前先封鎖安豐寨外圍的通道。而要是後續沒有持續數日的大雪降下,說不定徐明珍此時也學我們輜重兵馬走冰面,已經集結足夠的兵馬、物資圍攻過來了——你們說這雪下得是不是天助我們?」

田城、馮宣笑笑,沒有接馮翊的話。

「怎麼,你們覺得我說的不對?」馮翊問道。

「敘州、棠邑種棉織布,可不僅僅是這些能為棠邑提供大量的賦稅,實際上對於普通將卒而言,有棉絮填充寒衣,在這樣的大雪天氣行軍作戰,不知道要比填充草絮的葛麻兵服優越多少,」王珺說道,「馮翊你自幼穿冬衣,都要挑剔裘裳華不華美,貼不貼身,講究珠環玉佩精不精美,自然識不得棉絮與草絮的差異,也不知道大寒天,一張狗皮子值多少錢,才會將這一切歸結到天命之上。僅僅這一點,壽州軍初期要沒有不計傷亡攔截我突襲兵馬的覺悟,會形成此時的局面則是必然的,並無你所說的僥倖。」

「將馮翊這一身狐裘大氅扒下來,找一身草絮麻衣給他換上,他便能明白這裡面的道理了,」田城笑了笑,又跟王珺行禮道,「卻不想夫人見識也如此之深。」

「她現在整天有韓謙耳提面命,見識當然不同了,」馮翊撇撇嘴,岔開話題道,「當下最關鍵的還是討論下一步怎麼打更緊要。雖然大雪拖延壽州軍的速度,但畢竟是在他們的內線,速度再緩慢,合圍過來的兵馬、物資也只會越來越多,我們在這裡的人馬不會增加,物資卻只會越來越少。要是前些天那場痛快之極的狙擊戰,能再有兩三次,吃掉壽州軍上萬精銳,就沒有什麼壓力了。」

「你這是貪得無厭啊,徐明珍真要有這麼蠢,天佑帝早就將他解決掉了,輪不到我們來收拾了,」韓謙笑看向王珺,問道,「依你所見,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在哪裡?」

韓謙與王珺新婚燕爾,這幾日來兩人形影不離,他也有意叫王珺在眾人表達她的主張,培養她的威信,田城、馮宣等人也都朝王珺看過去。

「依妾身所見,往淮陽山推進的速度,受大雪所阻,比預期中要緩慢多了。大雪與嚴寒是巨大障礙,但未嘗不是另一種優勢。我軍將卒的禦寒能力要遠強過壽州軍,也要強過淮陽山裡那些想要抵抗我軍進入的鄉族山寨勢力。只要我們能有決心去克服大雪與嚴寒這一障礙,就會發現在同等的惡劣局面下,我軍將卒有著比敵方更大的優勢,」王珺說道,「想要等大雪天氣過去再動作,除了能與敵軍拉開的優勢差距將大為縮減外,我們主力兵馬在北線被壽州軍主力纏住,對淮陽山腹地的推進,更會被嚴重的拖慢下去。」

田城、馮宣對視一眼,都覺得王珺說得有理,大雪將壽州軍攔在外圍,實際上是他們主力直接挺進淮陽山,佔領、收服諸多山寨的難得機會。

等要壽州軍一擁而上,他們必須將主力放在北線外圍,沒有足夠的兵馬,對山寨的收降就會變緩,能從山寨徵得人及物資就會有限,實際是不利他們的負面循環。

「大雪天氣有利有弊,」韓謙點點頭,袖手說道,「有利的一面,是拖延壽州軍人馬及物資的集結速度,短短三五天間,壽州軍是絕不可能往安豐寨圍攻過來;更樂觀一些,徐明珍半個月內都未必有可能對安豐寨發動一場像樣的攻勢,更不要說派兵馬攀登西側險陵的山嶺,從險徑繞入淮陽山裡了。不過,不利的一方面,除了拖慢我們將物資、人馬往淮陽軍轉移的速度外,更為關鍵的,大雪天氣也嚴重拖慢了我們在淮陽山腹地動員奴婢及貧民的效率,這是最要不得的——所以接下來,大家都不要想能安逸,明天一早,你們都要親自各帶一隊人馬進山,我也隨你們進山。安豐寨只需要留一兩個人坐鎮便足夠了。留誰在安豐寨坐鎮,以及其他人進山負責什麼,幾條路線要怎麼選擇,你們連夜討論一個方案出來……」

這一仗,棠邑近一半的核心將領都聚集於此,田城、馮宣、趙無忌、孔熙榮乃至譚修群、韓東虎、竇榮、何柳鋒、蘇烈等人,任選一人都可以留在安豐寨獨擋一面。

而韓謙決心組織這次突襲作戰的根本意圖,不在安豐寨,而在淮陽山。

棠邑兵力有限,為了抓住難得機會能在淮陽山開闢第二根據地、開闢敵後戰場,他甚至不惜將經營近一年的五尖山放棄掉,將孔熙榮所部的游擊步軍主力都調過來。

想要在淮陽開闢第二根據地、開闢敵後戰場,首先要能在淮陽山東北坡立足。

而想在淮陽山東北坡立足,首先要解決人的問題。

孔熙榮率游擊步軍主力趕過來會合後,棠邑兵在安豐寨及烏金嶺集結的兵力達到七千人馬,但在極端的情況下,徐明珍能在維持其他防線之餘,還能組織數倍甚至十倍於他們的人馬過來進攻圍巢過來。

不能指望這邊大軍一動,淮陽山裡的大大小小山寨就會望風而降,老實服帖的獻糧給人,忠心不二的幫助他們對抗壽州軍。

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事情真要如此簡單,徐明珍也不可能這些年都沒能成功的將淮陽山裡的山民逃戶大規模遷出來,補充壽霍等地的人丁不足了。

認真去研究近百年來淮西戰亂的情形,便會發現這些戰亂,前期主要是發生於不同藩鎮乃至淮南藩鎮內部的攻伐,近期則是梁楚開國之後長達二十年的軍事對峙。

淮西地區,並沒有大規模的流民軍舉事,去肢解破壞地方上的社會結構。

這使得即便退到淮陽山裡的山民逃戶,在整體社會構成上,也是山地豪民大戶佔有絕大多數的耕地、山林,奴役地位低微、生存狀況堪憂的底層寨民、奴婢。

由於淮陽山裡能耕種的土地有限,更加的閉塞,這種種情況甚至比山外平原地區有過之而無不及。

整個社會結構,甚至有向辰敘等州土籍大姓勢統治鄉野退化的趨勢。

徐明珍過去想著做大楚的「忠臣」,輕易不敢站到世家宗閥的對立面,對淮陽山裡的豪民大戶也是猶豫不決,一直都沒有動手嚴厲鎮壓的決心。

這麼一來,他想將山民逃戶遷出淮陽山安置的意圖自然難以實現,每年只能獲得少量的賦稅,象徵性的維持著對淮陽山裡的統治。

當然了,僅僅是打壓豪民大戶,而不去團結底層貧民、奴婢,也是沒有作用的。

韓謙他們這次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去發動淮陽山裡人數佔比最多卻地位最卑微、生存狀況最堪憂的底層貧民、奴婢,站起來將淮陽山裡佔據統治地位的豪民大戶打擊、鎮壓下去。

整個過程中絕對不會缺少血腥。

為奪取經南淝水河谷進入烏金嶺的隘口沈家集,在主力兵馬合圍安豐寨的同時,韓謙著奚發兒率百餘精銳第一時間潛往烏金嶺,趁守寨鄉兵不防,出其不意殺入寨中,解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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