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交易

韓道昌、馮繚等人陪著楊致堂、楊帆一行人,很快便乘船趕到東關寨前,韓謙領著郭榮、高紹、馮翊、韓成蒙、喬維閻等人已經在碼頭前等候。

三月中旬,天氣已經回暖,淮河解冰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巢湖周邊也連下了幾場綿春雨,叫溪河江湖的水位上漲了許多。

韓謙在鎧甲內就穿了一件薄襖,很是隨意,沒有特意換上兵部侍郎、黔陽侯的紫色官袍,他身量挺拔,站在木樁碼頭上袖手而立,唇上留有這幾天都沒有工夫颳去的濃密短須,鬢髮略顯得有些凌亂,臉頰削瘦而堅毅,頭戴襆巾紗冠,算不上十分的俊逸豐朗,卻也很有些淵渟岳峙的氣度。

削藩戰事後期以及金陵事變後期在繁昌城,楊致堂都與韓謙見過面,一晃眼將近兩年時間便這般過去。

而想當年諸多人對他百般猜忌,臨到頭卻還是依賴他來力挽狂瀾,楊致堂卻也是感慨萬千。

當初,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右神武軍於鍾離城近乎全軍覆沒,朝中諸公更多是希望敘州水營能限制樓船軍的戰船進入長江水道,保持京畿與江北荊襄及舒黃等州的聯絡不被切斷,都沒有奢想韓謙能在棠邑站穩腳。

至少李知誥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要不然也不會年前放棄歷陽、東關等城塞,倉皇西撤。

棠邑兵新編就有如此強的戰鬥力,以及韓謙完全不惜傷亡、犧牲的連續在滁河兩岸發動三次中大規模的戰事,這也是遠遠超乎朝中所有人的想像。

原職方司主事徐靖調入舒州,到李知誥麾下任總哨官,但樞密院職方司還是正常運轉之中。

在太后還朝之後,縉雲司解散,管事宦官回歸到宮中,但負責偵聽州縣、暗窺百官的察子,則拆散到職方司及刑部任用,因此職方司的力量甚至還是得到進一步的加強。

不管形勢多惡劣,除了早期隨徐靖覆滅的一部分偵察力量外,職方司後續還是努力對北岸形勢維持常態的刺探、觀察。

歷陽戰事,棠邑兵與壽州軍在浮槎山兩翼、在濡須山兩側持續多日的激烈交戰,雙方傷亡之慘重,朝堂諸多王公大臣心底都清楚棠邑兵打得徹徹底底的血戰。

相比較而言,梁軍騎兵進入淮東,以擾襲為主,信王楊元演堅壁清野,大小戰鬥百餘場,除開被掠奪脅裹北上的平民百姓外,累積加起來的將卒傷亡,卻僅兩三千人而言。

李知誥從西翼牽制巢州守軍,傷亡要更重一些,但也遠不能跟棠邑兵的傷亡相提並論。

要知道淮東有著將近十二萬兵馬,而李知誥統領的淮西禁軍有近六萬兵馬,規模都遠遠超過韓謙在北岸新編的棠邑兵。

要是之前朝中諸人受傳言以及韓謙與其父韓道勛所推行的新政影響,對韓謙都懷有極深的猜忌及防範,但到現在,多少有一些人有所轉變。

是啊,真正的大野心家,難道這時候不應該保存實力去爭權奪勢嗎?

有幾個人會在形勢這麼差的時候,將嫡系精銳都押上去冒險、血拚,而叫主要的競爭對手坐享其成?

這幾場激戰,新編的棠邑兵傷亡累計竟然超過一萬三四千人,而在承受如此慘烈的傷亡後,棠邑兵的士氣竟然沒有崩潰,還將壽州軍封擋在外,可以說是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荊襄戰事期間,聲名不顯、壓根就沒有任何根基可言的韓謙,唆使楊元溥守淅川,還可以說他善用險計,喜劍走偏鋒,以博曠世奇功。

而削藩戰事,也是韓謙與其父韓道勛先在敘州獲得極大的好處。

到金陵事變期間,甚至都可以說韓謙用險計以搏大名。

然而,此時的韓謙根基已成,手裡也有足夠多的籌碼坐山觀虎鬥。

換作楊致堂站在韓謙的立場上,如此良機,同時又是如此深受朝廷如此猜忌的情形下,大可以不管江淮糜爛局面,直接從敘州出兵往周邊擴張,將敘辰思業四州連成一片。

即便朝廷求到敘州頭上,楊致堂心想他要是韓謙,也會藉機明確要求執掌大楚水師力量,將侍衛親軍及右龍武軍等兵馬推到北岸抵擋敵軍兵鋒。

然而韓謙非但沒有向外擴張敘州的地盤,率嫡系精銳西進,便直接擋在敵軍兵鋒之前,以極其慘烈的傷亡,為大楚在長江北岸殺出一片防禦縱深。

這時候,還有誰能站出來說韓謙居心叵測?

楊致堂對人心防範可以說是極深,這時候也找不到可以猜忌韓謙的地方。

想到這裡,楊致堂又想到李普之子李沖逃歸舒州捕風捉影散播傳言的事情來,都禁不住暗嘆,實在是貪生怕死到愚蠢。

不說這些傳言有沒有依據、合不合理,就算韓謙沒有率部不計傷亡的進入北岸與敵軍血戰廝殺,就憑藉朝廷此時對敘州水營的依賴,誰散播這樣的謠言,不是自己將頭顱往鍘刀那頭伸嗎?

這次渡江過來,楊致堂與其子楊帆,也就很放心的僅帶了百餘扈衛及近隨,趕到東關寨跟韓謙見面。

楊致堂清晨從採石出發,渡江加上裕溪河裡船行緩慢,此時都已到正午時分。

韓謙準備了簡宴,先將楊致堂、楊帆以及右龍武軍率部渡江到北岸參戰的主要將領迎入簡陋的牙帳用宴,之後便談及北岸的防線建設以及後續沿浦陽河,將兵鋒往北推進,夾圍滁州城的用兵計畫。

楊致堂不覺得對統兵作戰,能給韓謙更多的建議,他此來有三個目的。

一個為公,代表延佑帝及太后渡江過來,犒賞棠邑兵及諸將峙守北岸勇戰有功。

一是商議水師殘部的去留問題,這也可以說是為公。

除了水師將卒隸屬於軍府兵戶這個問題外,作為還有進取心的朝廷,對長江水道的依賴又如此之重,怎麼都不應該放棄重建受樞密院直轄的水師的努力,水師殘部的去留,將直接決定重建水師的進展。

當然,水師要如何重建,韓謙也是要有話語權的,楊致堂要先跟他磋商。

還有一個就是楊致堂的私念。

楊致堂想直接凌駕於周炳武之上出任樞密使。

目前沈漾甚至延佑帝都是支持的,畢竟楊致堂代表宗室勢力,他在朝中掌握更大的實權,有利鞏固皇權。

楊致堂不指望李知誥那邊會支持,但在歷陽戰事剛過之時,韓謙與韓家的支持,分量絕不會比李知誥及舒州諸將稍輕……

楊致堂之前授意一部分右龍武軍將卒渡江援戰,多少有所示好,這時候渡江過來,也是收取韓謙應該給他的回報。

要不是如此,僅僅是犒賞三軍及討論水師殘部去留的問題,應該是碩果僅存的樞密副使、原永嘉防禦使周炳武渡江來見韓謙,不用他辛苦走這一趟。

午宴過後,韓謙陪同楊致堂巡視了東關寨的擴建、河道疏灘以及濡須山北側的水營大寨修建、圩堤修建等事,在這個過程中陸續談及一些事。

韓謙倘若僅僅是局限在棠邑推行募兵制,不涉及到其他州縣,當前的形勢下或許不會有什麼阻力,但棠邑收編十萬流民,經過前期的殘酷戰事消耗,成年丁壯已經下降到兩萬人以下,此時大多數都已經編入軍中,棠邑已經可以說是無兵可募,後續更不要說發展工造、屯田墾荒、開採礦產了。

韓謙要從其他州縣召募兵勇、吸引人口,這個問題就複雜了。

韓道銘一人在朝中,多少也顯得勢單力微,更不要說即便朝堂諸公在當前的形勢下,勉強做出讓步,等到州縣具體執行時,誰知道會遇到多大的阻力?

楊致堂有求於他,那就再好不過,他這樣才能光明正大的提出他的要求。

比起換取楊致堂、楊帆父子的支持,打開流民及奴婢渡江應募的口子,水師殘部兩千將卒在韓謙眼裡算不上什麼,是可以拿出交易的籌碼。

畢竟有敘州水營及赤山會的底子在,訓練一批成熟合格的水軍將卒,並非多困難的事情。

而他們已經成功拿下歷陽,可以說已經封住樓船軍戰船進入長江水道的口子,短時間內也沒有爆發大規模水戰的可能。

大多數水師將卒要渡江回歸,韓謙不會阻攔,但也有一小部分水師將卒,主要也是當初龍雀軍及左廣德軍拆散編入左五牙軍中的舊部,他們有意留在棠邑,韓謙則也希望樞密院及兵部能夠通容,同意這邊將這些人的家小從幾個屯營軍府遷過來。

楊致堂問及這部分將卒僅有兩百餘人,也直接滿口答應下來。

畢竟憑藉韓謙再次力挽狂瀾的勛功,賞賜兩百餘戶私兵都沒有人能說三道四。

韓謙同意將水師殘部轉交出去,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梁帝朱裕在海州修建造船場、水軍大營,欲走海路襲擊江淮沿海的意圖,已經從其正試圖修造的船型上得到初步的確認。

他後續兩三年間騰不出手東顧,而朝廷也必須立即在潤州或更東部的沿江地區重新組建一部水師,才有可能在江淮沿海儘快形成一定的防禦能力。

之前那封密折,韓謙原本要郭榮攜帶去見李知誥,卻為李衝散播謠言這事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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