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秋夢如煙 第八十六章 名劍傳略

鐵岩,大麻跟船上的水手喝過了水,精神足了。船隻在海上又行駛了半天,到了寧波。眾人下船去補充了一些給養,隨後又找了個酒家,要了幾樣酒菜。這時天色還早,眾人都想在市鎮上走一走,相約好天色昏將下來的時候,一齊到渡口會齊,然後趁著順風趕路。

那大麻獨自一人,上當地最有名的幾家古玩店跟書肆去了。修流要去打聽馬士英的下落,便在大街小巷閑逛著。鐵岩則去了城外的幾處寺廟進香。

那寧波城商業發達,車馬輻輳。修流問了數十個人,眾人都不知道馬士英是誰。修流有些失望,便沽了兩壇酒,先回了渡口。他正要上船時,突然見到一條熟悉的人影,正在跟旁邊一條船上的兩個船夫討價還價,聽他們說話的意思,好象是要買船出海去。兩個船夫要價很高,那人卻在拚命地殺價。

這時,修流見了那人的身影,他的熱血一下子湧上了腦門。他慢慢走近那人,輕輕說道:「趙管家,你想要出海逃走,避開仇家,不如上我的船來?!」

那人便是趙及。這幾天浙杭一帶,四處都有官文布告在通緝他,他見風聲吃緊,便想逃到九州,沖繩一帶去,避一下風頭,待得風聲稍緩後再回來大陸。沒想到卻在這裡碰上了修流。他這一嚇非同小可,臉色煞白,大小便都發急了。

他結結巴巴地道:「原來是少爺。自從上次『季鷹樓』別後,又有些日子沒見到少爺了。少爺且讓我去一趟茅廁,咱們再慢慢聊過。」說著,正要離去,修流一把抓住他的後領,然後象拎著一隻小雞似的,將他拎到了鐵岩的船上。

修流拿了一根繩子,將他團團綁住,然後自己開了一壇酒,慢慢喝著。他冷冷地打量著趙及,想到自他出世之前始,這人便在自己的府上當值了,父親對他信任有加,家裡家外的事,都交由他看顧著。他也一直以為他忠心耿耿,沒想到卻是個蛇蠍心腸的惡棍,他不但勾結馬士英害了父親,還差點斷送了周菊的清白。

此時趙及自分必死,心情反而不緊張了。他笑道:「少爺,你知道你是誰的兒子嗎?」

修流冷笑道:「上次你在松江『季鷹樓』上,就已玩過這套把戲了,只因為我姐夫顧及我們家的清譽,因此心有顧慮,饒過了你一命。你想說的,不就是我是我大哥周修涵的兒子嗎?!」

修流將話說的如此乾脆,反倒讓趙及吃了一驚,他覺得自己的護身符一下子失效了。他開始顯得有些慌亂了,又尿急起來,說道:「少爺,其實這事除了你,我,你姐夫之外,還有一人知道這個秘密。你若殺了我,那人便會馬上將這事在江湖上傳播開來,讓你們周家名譽掃地!」

修流喝了一口酒道:「你讓他說去便是,我不在乎。國都亡了,家又能值得幾何?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父親都被你害死了,我還顧及那些輕飄飄的什麼名譽胳啥?!而且,那種名譽真的便象你想的那般值錢嗎?不過,我也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大哥,也就是你說的我爹周修涵,他現在還在世!他可以出來辯白的,你還有什麼招?」

趙及愣住了。修流道:「狗東西,快告訴我,你方才說的那個知道我身世秘密的人是誰?」

趙及笑道:「莫非我說了,少爺你便放我走?」

修流冷笑道:「我不過是想讓你死得舒坦一些而已,你要不說,我便一刀一刀地把你剜了,讓你還剩下一口氣,求生不得,尋死不能!你是看著我長大的,你須知道我的脾氣。」

趙及忙道:「少爺千萬別動手,我說便是。少爺能不能先給我鬆了綁,我內急已然憋不住了。」

修流道:「我也不怕你逃走,你要想耍花樣,看我不一劍割了你!」

說著便給他鬆了綁。趙及來到船邊,撒了一泡尿,回來坐下,道:「少爺,你還記得當年在你們府上的那個小姨太太杜氏嗎?」

修流想了想,杜氏在他家時,他年齡尚幼,只記得那杜氏冶艷潑辣,他對她的印象不是很好,後來她跟一個下人私奔了,不知去向。趙及道:「我早已把你大哥跟你娘的這事告訴了他們,他們收受了我的五百兩銀子,早躲起來了。其實,那個下人只是個冤大頭,他不知道,杜氏肚裡懷的,其實是我的種子。我趙某什麼後事都安排好了,這輩子兩腿一蹬,也好有個交代了。哪象你爹,該聰明處不聰明,該糊塗處不糊塗!到頭來卻落得兩手空空,連兒子都在他身邊插了一腿。」

修流這時除了悲憤之外,實在無話可說。他沒想到人心之險惡齷齪,一至於斯!這時他忽然想到,趙及跟馬士英既有密交,說不定他知道馬士英的去向。於是便問了一下。趙及冷笑道:「原來少爺也有求老朽的時候。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也得拉個墊底的。我的確知道馬士英的下落。少爺請賞老朽一碗酒喝,待我慢慢說與你聽。」

修流倒了碗酒遞給他。趙及接過一口乾了,道:「我在杭州時,曾見過他一面。其實,他暗地裡已投了滿洲人,但明裡卻還是南明重臣。此時他可能正在去往福州的路上。滿洲人要他將隆武皇帝騙到浙江來,然後將他擒拿住。馬士英知道我對閩中一帶熟,便要我帶他入閩。但我已經朝不保夕,半路上便偷偷溜走了。」

修流聽了,暗吃一驚。如果馬士英的陰謀成功,那麼那隆武跟鄭成功,黃道周等人都危險了。這馬士英城府很深,看來自己要早些趕回閩中去。

這時趙及笑道:「少爺,你想不想聽聽你娘跟你大哥修涵,也就是你親爹在那蘇州府中的那一夜風流之事?那可是我親眼見到的。你娘叫床的聲音,真是美妙無比。」

修流聽了這話,猛然一掌便朝趙及臉上扇去,一下打落了他兩個門牙。他抱著酒罈子,咕嘟咕嘟死命地喝著酒,只覺得無盡的淚水,正和著酒一齊咽下。

趙及歪著頭,掩著臉頰,含糊不清地冷笑道:「少爺,這話我可是不吐不快!你不知道,擁有並且去維持一個秘密,是一種多麼令人心醉神迷的快感!這近二十年來,因為有了這份快感,我把我自己做為下人的謙卑感給抵消了。在你們家中,看著你娘跟你爹,我就覺得似乎自己才是這家的主子,而你爹跟你娘卻是我意念中的僕人。擁有一個秘密,有時比擁有一筆大財富還讓人心醉神迷。我覺得那天晚上,改變了我一輩子的為人心態!但這種秘密又是不吐不快的,就象擁有財富是快感,但財富的價值最終要兌現的時候,那種快感也便到了極至。」

他頓了頓道:「少爺,你能不能再賞我一口酒喝。」

修流又給他倒了一碗酒,他咂吧了幾下嘴唇,道:「那是十九年前的夏天,修涵他從閩中老家千里迢迢赴京去參加秋試,路過了蘇州府。那些天,周老爺剛好到外地公幹去了,我安排修涵在家裡住下。沒想到第二天,你娘發了風寒,我正要叫人去請大夫,修涵知道後說不用了。他來到你娘的病榻前,號過脈,隨後開了張藥方,讓下人取葯去了。你娘吃了葯後,第三天病便好了。」

修流強咽著淚,靜靜地聽著。此時,他正在想像著周修涵見到她娘時的感覺。那是周修涵第一次見到他母親,因為之前他一直呆在閩中老家。那時母親嫁入周家才不到三年。修流以為,他母親年輕時定然是個大美人,雖然出身並不高貴,家父只是個布商,但她為人處世,卻落落大方。她的容貌肯定打動了新婚不久,卻又要匆忙上京趕考的修涵。那時周菊才半歲。母親獨守空房,心中寂寞。

趙及道:「在修涵離開蘇州府的前天晚上,姨太太設宴為他餞行。兩人在燈下都多喝了幾杯,說起各自的一些趣事,談笑風生。也難怪,那時修涵才二十齣頭,你娘也才十八歲,兩人都是年輕人,又是乾柴烈火。你娘年輕時,是個美人。那時她的性格不象你大姐那樣內斂。她溫柔中又有些許野性的氣息,她一笑起來,任何一個男人都阻擋不住。只可惜你爹,只忙於公務,卻不解風情。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雨聲對人的情思具有催化作用。修涵看姨太太有些醉意了,便攙扶著她回了她的房間。這一切都沒逃過老奴的眼睛。人生之樂事,除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之外,便要數這偷情了。老夫也嘗過這滋味的。你想知道是什麼滋味嗎?」

他說到這裡,修流已是怒氣上衝天,猛然拔出劍來,一劍揮出,趙及的腦袋登時飛到了半空,脖子上的血簌簌往下滴著。趙及笑道:「又麻又爽!」

說著,他的腦袋噗通一聲便落入了水中。修流又提起他的屍身,恨恨地擲到了水上。幹完這一切後,他忽然間覺得有些失落,因為,他並沒有獲得那種想像中的復仇的快感,倒是因為聽了修涵跟母親的舊事,心情反而是更加沉重了。

這時,他突然聽到大麻在船邊說道:「好快的劍法!修流君方才那一手,無招無式,但速度之快,如羿射九日,令人吃驚。」修流一看,原來是大麻跟鐵岩回來了。鐵岩見了船上的鮮血,慌忙不迭聲地念起了佛。

暮色下來,船隻又往南開去。修流三人在艙中秉燭深談。修流與大麻喝著酒,鐵岩卻是滴酒不沾,自己泡了一壺茶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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