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秋夢如煙 第二十八章 虎嘯

修流到了金山寺,拜見了雪江大師。雪江也是剛在南京料理好史可法的後事,讓那些僧眾做道場,自己先行回到寺中。雪江長嘆一聲,跟修流道:「如今江北一帶,已盡入滿洲人之手,眼下只能隔江相望了,當初時機已失,要待收復舊山河,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過,依據老衲的知識,歷朝偏安江南者,須以淮海為第一道屏障。如今這道屏障已失,則江南危矣。」

修流道:「大師,我想在寺中靜修兩天,然後再到江北去,尋找我的先生劉不取,再徐圖大事。能找到活人最好,找不到活人,就帶他的屍骨回來。」

雪江道:「揚州城破之後,劉不取一直下落不明,估計十有八九是殉難了。修流,今後你的擔子大了。你有經國處世之才,老衲以為,兒女情長,自然是好,但家國之事,更應放在心上。出家人本來是不該說這些話,也是老衲凡心未盡,年輕時也曾擊劍狂歌,上馬殺賊,下馬飲酒。因此老衲寄厚望於你。多年之前,我與你爹周獻曾有過一面之交,但願你能承繼你父親遺志。你父親其實早已看透大明皇朝的沒落,之所以退隱山林,不過是為了保全名節而已。但他的心境,老衲想來,應是從來沒有平靜過的,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讓你習武,飄蕩江湖的。你看你身上的這張弓,便是明證。」

說著,他帶修流來到後院的一處寬敞地,道:「流兒,你把劍與我。」修流抽出「竹」劍給了他。雪江一接過劍,掂量一下道:「這劍殺氣太重,跟當年豐臣秀吉的為人差不多,缺乏雍容之質,你當好自把握!」

只見他驟然騰身而起,一反平日里溫文爾雅的姿態,眉目間陡生雄霸神氣,衣裳振飛,颯颯有聲。他在空中唰然一連刺出三劍,然而四周的樹木,卻紋絲不動。修流呆了一下,看到雪江輕飄飄地落下地來,恰似飛鴻踏雪泥一般,神情鎮靜自若。雪江把劍還與修流,道:「劍勢在於凝聚內勁而發,寓動在靜中,讓對手防不勝防,這是內力修為與劍道結合的最高一種境界。因此真正的劍道高手,可以毫無招數,只要劍與氣融為一體,大可以化腐朽為神奇。你學的雖是『旋風劍法』,在江湖上並不以招數精妙見長,但是你能將內勁凝聚於劍數中,再融會貫通,你的劍法就將無敵於天下。」

這時,修流突然只見四周樹葉紛紛飄落,院中幾株大樹的枝丫,竟一一呀呀折斷。修流想了一下雪江的話,猛然揮劍而起,一躍而上兩丈多高,然後嚯如電光般一劍刺出,只見落葉紛飛,雪江的袈裟也被卷飛起來。雪江笑道:「流兒,你這是內勁跟劍勢在動,而不是心念在動。氣應隨心所欲,而後可以馭劍。」

修流落下地來,聽了雪江的話,若有所悟。修流在金山寺呆了兩天,劍法與內功經雪江的指引,頗有精進。那天晚上,他練劍至深夜,覺得煩悶,便走到瓜州渡口,對著半江清月,望著江北,浮想萬千。忽然間,他聽得對面焦山上傳來了一聲震裂夜空的虎吼聲,錯愕之下,覺得那吼聲似乎便是黑旋風發出的。他頓時也衝天長嘯了一聲,不久後,對面淡白的山影上,又傳來了一聲虎吼。這回修流聽清了,那吼聲果然便是黑旋風發出來的。他當即便跳下水去,爬上一隻小舟,拿起舢板就向焦山划去。那舟子要過來搶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推落到水中。修流很快便划到了焦山,他拋了小舟,長嘯一聲,那黑旋風在山上又回應了一下,這次它的聲音卻明顯地有些嘶啞了。修流心下一急,使出輕功,不久便躍上到以前的「棲涼別院」前,只見月光下的寬大坪地上,中間點著一堆火,火的兩邊,分別有幾十人站著或坐著。那黑旋風的脖子上卻套著一根鐵鏈,被綁在火堆旁的一根木柱上,動彈不得。修流借著火光,認出來火堆右邊的是「夫妻肺片」夫婦倆,還有十幾個精悍的船夫打扮的江湖中人。火堆的左邊,則是「滿堂紅」熊火和十來個黔人,看上去全都武功不弱。修流先跟沒心肝,爛肺泡行了一禮,笑道:「大哥,大嫂,今天你們江湖上的這道好菜,怎麼跟這大酒鬼『滿堂紅』沖在一起了?」

爛肺泡道:「修流兄弟,還不是因了你的黑旋風嗎?前些日子我們正在江中討生意,忽然發現它正從上游飄浮下來,我們看它還有口氣,便撈起了這黑廝,胡亂帶著。沒想到那時這『滿堂紅』正在四處找你,他聽他手下說我們救起了黑旋風,以為你也跟它在一起,便找到焦山上來了。我們和黑旋風與他打鬥了一番,都受了些傷。這些黔人不知耍了些什麼古怪的幻術,居然將黑旋風給逮住了,拿在那裡受苦。那『滿堂紅』說他要將黑旋風宰了,泡虎骨酒喝。」

修流聽了這話,知道熊火定然是受了馬士英的指派,前來捉拿他的。上次他在江北與熊火會面時,熊火只知他是懸念的徒弟,卻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來熊火回去跟馬士英一說,方知修流也正是馬士英要他捕殺的人,於是又帶上十來個黔兵,趕到江邊來捉拿他。這時,修流見了黑旋風的慘狀,忍不住勃然大怒了。他拔出劍來,鏗地一聲便斬斷了套住黑旋風的鐵鏈。黑旋風猛然跳躍起來,呼啦一下就朝熊火猛撲過去。熊火吃了一驚,慌忙間猛使了一招「八匹馬」,想將黑旋風當頭擊斃。修流見了,知道這招數的厲害,上次他在江北時,就是被他的這一招擊倒的。他怕黑旋風受傷,便搶在它的前面,一劍凌厲地直刺向熊火的心窩。熊火忙收回擊向黑旋風的那一掌,反手一切,他的硬如鐵石的掌背,正好磕到修流的劍鋒,修流的劍只是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形卻是紋絲不動。熊火怪笑一聲道:「臭小子,一個多月沒見,居然已經能接下我的第九招了!」他正要蓄勁出手,這時「夫妻肺片」怕修流擋不住他,兩人一起帶傷夾擊上來,熊火招架了幾招,見三人來勢兇猛,忙招呼那些黔中高手上來助陣。修流讓「夫妻肺片」先纏住熊火,他騰出手來對付那些黔人,十幾招之後,那些黔人便招架不住了,都跳到了一邊。

修流回身來斗「滿堂紅」。「滿堂紅」來不及騰出手來喝上兩口藥酒,不一會兒,便覺得體力不加,左支右絀,左手猛地被修流刺了一劍。他慌忙陡地跳出圈子,對三人叫了聲「且住」,修流知道他又要喝酒,手上更是不停,一劍猛似一劍。熊火見再斗下去沾不到便宜,便匆忙帶著手下的那十幾個黔人離開了。修流也不想去追,忙過去看黑旋風。這時,黑旋風一下撲到了他的身上,摟住他不放。修流好不容易將他擺倒了,跟「夫妻肺片」道:「沒大哥,爛嫂子,你們一直都在長江邊上走動,消息必然靈通。你們可有我先生劉不取跟斷橋姑娘的下落?」

爛肺泡嘆了口氣道:「修流兄弟,你聽了不要悲傷。湯六的『松江幫』一夥弟兄,在揚州城破後去了一趟揚州。他們從揚州潰兵口中得知,史可法大人已在城中戰死,屍身卻不知去向。劉不取先生在城頭上與滿洲人肉搏時,身中清兵一箭,栽下城牆,估計此時已不在人世了。」

修流聽了,忍不住飲泣起來。沒心肝數落爛肺泡道:「臭婆娘,就你話多。你幹嘛在這個時候告訴修流兄弟這事?」爛肺泡勸慰修流道:「兄弟,你也別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象我們這些在江湖上討生活的,每天都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早把生死看得淡了。只是象劉先生這樣的人死去了,實在是太可惜。現下你該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修流道:「我如今已是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了。這生死之事,也看得淡了。只是對斷橋放心不下。」沒心肝便罵爛肺泡道:「你看你都說什麼了?什麼生死的,人家修流兄弟年紀輕輕的,你就想讓人家去死?!」修流道:「我還是先回『金山寺』去,靜思兩天。不知大哥大嫂有何打算?」沒心肝道:「我們還不是要在這江上討生活?」

於是修流別了「夫妻肺片」,帶著黑旋風下了山,又搖著小舟回金山寺去。在船上,他想起了斷橋,考慮到江北之亂,越發覺得揪心。他還想到了素真,覺得她似乎早已窺透了他對她的情感,其實只是一種憐惜而已。但是自己果真只是在憐惜她嗎?他似乎想不出有個比憐惜她更象樣的理由。

他回到金山寺時,已是午夜三更時分。他徘徊著來到後院禪房,見雪江正獨自一人在燈下擺譜。修流把黑旋風留在房間外面,輕聲走了進去。雪江正對著一個棋路凝思不解,他頭也不抬地問修流道:「你方才去了焦山了?」修流道:「是的。我找到了黑旋風,還有『夫妻肺片』夫婦倆也在那。我還跟『滿堂紅』熊火交了手。」雪江道:「那熊火人品不怎麼樣,但武功卻不可等閑視之。你接了他幾手?」修流道:「我只接到他的『八匹馬』。」

雪江略微點頭道:「這已經算是不錯的了。他倒真的替馬士英賣命了!」修流道:「大師,我有一事相求,萬望你成全我。」雪江道:「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此時你是否有萬念俱灰的感覺?情愛上不如意,又逢國破家亡。你想遁入空門,自此將身上身外之事,一推了之?對也不對?」

修流囁嚅道:「是的。」雪江放下棋譜,長嘆一聲道:「流兒,你錯了!佛門其實並非逃避之所,須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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