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百折不屈

初曉的陽光隱隱斜透進墓中,映射著明將軍頎長而沉雄的身影,在身後的牆上投下一道青黑的輪廓。隨著明將軍大步從墓中踏出,陽光從他雙足、膝蓋、大腿、軀幹一路延伸上去,終現出那傾瀉而下濃密的黑髮、不怒而威凜傲的面容;那道影子亦從牆上落於地下,越拉越長,踽踽而動,恍若是一隻從遠古洪荒中放出的猛獸,張牙舞爪於他身下。

「物老快退開!」林青最先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提聲喝道。

物由心立於墓門口,眼見明將軍不緊不慢地行來,對自己視若不見,心中不忿,本是功集雙掌,作勢欲撲,耳中卻聽得林青的聲音,再觸到明將軍靜若池水的雙瞳有意無意間的冷冷一瞥,饒是他素來膽大,心中亦是莫名的一寒,雖有不甘,卻終不敢出手阻擋,錯步讓開。

明將軍雖是信步而出,卻挾起一股沖逼之勢,直欲令人想後退數步以避其鋒芒。

那一刻的幽冥谷中,只見周圍青草芽嫩,樹木葉翠,山風朗潤,春色雋逸,處處鵝黃嫩綠,蝶舞蜂喧,正是一派早春盛景。而明將軍的驀然出現,卻令良辰美景俱都黯然失色,縱是這黎明淡暖和熙的光彩,亦不禁使人毫無來由的一陣目眩。

明將軍走出墓外,負手而立,森寒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鎖定在林青身上,卻是不發一語。眾人只覺他眼光有若實質,射處如中刀槍,面上雖都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一陣忐丐。

容笑風心知諸人都為明將軍的氣勢所懾,強攝心神,大喝一聲:「明將軍堂堂朝庭命官,亦要做如此鬼鬼祟祟之事么?」

明將軍冷冷一笑:「容莊主此言差矣,宗越孤身一人與諸位相見,依足江湖規矩,何來鬼鬼祟祟之說?此刻來得若是朝中的明大將軍,你們身邊早是圍得水泄不通了!」

物由心悶哼一聲:「機關王呢?若沒有他我才不信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墓中?」

明將軍道:「大軍一入笑望山莊,毒來無恙依機關王之計率軍士堵水,我則與白石徑直來到此處,解開機關後待我入墓後便令白石重新鎖上機關,回去交命。」

墓內更無半分動靜,果似無人的模樣,但眾人心中仍是半信半疑,料不到明將軍為何會舍易取難,獨自來會他們,莫非他的武功真高到足有把握敵住五人的聯手一擊么?

楊霜兒道:「你如何知道我們要來此處?」

明將軍傲然大笑:「因為我只給你們留了這一條路。」眾人心中一冷,聽明將軍的言語,似是一切都在其意料之中,繼而想到以機關王的能耐,只怕早就算出地道的出口,所以才在渡劫谷口不設一兵一卒,讓他們能安然抵達此地。事到如今,沒有人再敢小看機關王,更遑論這多年來穩居天下第一高手的明大將軍!

物由心喃喃道:「若是我們不走地道呢?」

明將軍冷然道:「那現在你們早就被亂軍分屍了。」

許漠洋戟指大喝:「上次在引兵閣你故意讓我等安心,卻另派兵馬繞道庄後埋伏,你分明根本就不想放過我們,卻裝出一副慈悲心腸,倒底意欲如何?」

明將軍淡淡道:「不錯,我本就不想放過你們,只是那時還不及調度兵馬,若不是穩住你們的心,如何能一網打盡。若有漏網之魚,豈不又要讓我大費一番周折?」

楊霜兒亮出雙針:「你現在與我們說話拖延時間也是在等大軍合圍嗎?你且下令進攻吧,若不拚死一戰我就不是無雙城的弟子。」

「好一個女中豪傑!」明將軍哈哈大笑,仰首望天:「我以往尚是不明白,以楊雲清那華而不實的武功,為何無雙城身處關中要地亦能久居不衰。現在看來,有女若此,當知其教誨有方,確是不可輕忽。」

楊霜兒先聽到辱及父親的武功,正要發作,卻又聽得明將軍對其頗為推崇,一時分不清明將軍的態度,不知如何是好。

「將軍如此拖延不知是何用意?」容笑風正色道:「若是妄想以言語動我等心志,只怕不但是徒勞無功,反會給他人留下笑柄。以為明將軍在官場打了幾年交道後便只懂得逞口舌之利了。」

明將軍亦不動怒:「容莊主言辭鋒利,改日倒要好好請教一番。我並非是拖延時間。若是要致你們於死地,只需一聲令下,大軍守在渡劫谷外,豈有幸理?」明將軍看眾人仍是一臉疑色,嘲然一笑:「我保證這周圍五里內沒有任何士卒,不知這樣可會令諸位稍稍安心?」

林青終於開口,先是長嘆一聲:「明將軍又是言明孤身一人,當真是視我等於無物了!」他眼中精光一閃,語意突冷:「不過將軍忒也託大,豈不知困獸反噬,絕境求生,我可保證沒有人能敵得住我五人合擊,天下第一高手亦不例外。」

明將軍自現身以來,揮灑作答,意態從容,以一人之力震懾局中。直到此刻,眾人方覺扳得平手。縱是最後仍得面對數萬大軍的圍攻,但在他五人的聯手下,就算明將軍能勉強脫身,亦勢必會逃得狼狽不堪。

「不錯,我雖一向自負,面對英雄冢的狂雲亂雨手、無雙城的補天綉地針、容莊主的四笑神功、許小弟的嘯天劍法的合力一擊,也是沒有絲毫把握。何況還有一個持著偷天神弓的暗器王!」明將軍侃侃而談,對諸人的成名武學如數家珍,臉上卻仍不見任何悸容,正色望向林青:「不過林兄既敢公然給我下戰書,卻又如此挾眾取勝,豈不有損暗器王的盛名么?」

林青大笑:「若能與明兄同日而死,不亦快哉。人生不過百年,區區聲名又算什麼?何況若能一舉除去明兄這個大敵,江湖上更不知會有多少人要給我著書立碑,以傳後世……」他口中調笑,暗中卻是集氣待戰,更是以「明兄」相稱,以壯己方氣勢。

「好!」物由心大叫一聲:「明將軍好歹也是我英雄冢上第一位的人物,且讓我這老頭子先領教名動江湖的流轉神功。」他天性純樸,縱是明知不敵,也不願與人聯手夾攻。料想自己就算戰死當場,至不濟也可先耗去明將軍的戰力,林青旁觀之下尋出流轉神功的破綻,把握自然又大了幾分。

「林兄笑談生死,物老爺子光明磊落,明某佩服。」聽到林青明目張胆的要脅,物由心含忿出口的挑戰,明將軍仍是一臉沉靜:「不過螻蟻尚且貪生,讓楊侄女這樣的妙齡少女與我等陪葬卻是大煞風景!」

楊霜兒冷笑:「你本就不打算放過我們任何一個人,又何必現在見到情勢急迫,方才惺惺作態?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明將軍呵呵一笑:「我本確是如此打算,現在卻已改變了主意。不然又何必要與你們這許多的廢話?!」此言一出,眾人俱是疑慮參半,雖然看著明將軍一臉肅容不似作偽,但見識過他虛虛實實的手段後,誰亦把握不到其真假,怎知他不會又是緩兵之計。

物由心初時尚懼明將軍,豁出去挑戰後反而解開心結,已是一副急於出手的模樣,嘿然一笑:「我可是再也信你不過了,焉知你又有什麼陰謀詭計。你若是個漢子,就快快來接招。」他這番話已是毫不客氣,勢必迫明將軍立時決戰了。

明將軍驀然轉身,眼中神光暴漲,若箭般射向物由心。物由心絲毫不讓迎前一步,掌提至胸前,一雙老臉驀然通紅,全身骨節格格作作響,一頭白髮飛揚而起,威勢十足。容笑風、許漠洋、楊霜兒亦是展動身形,圍住明將軍左右。他們雖是不會聯手出擊,可一旦物由心遇險,自是不會袖手。

形勢驀然急迫起來,一觸即發,看此情形只要一動起手來,只怕非得濺血方止。

「且慢。」林青跨前一步擋在物由心身前:「明兄且說說為何要改變主意?現在又是做如何打算?若是不能釋我等之疑,只怕我們六人都難全身而退。」

明將軍的目光鎖在林青蓄滿勢道的雙手上,良久後方長吸一口氣,凌歷的眼神漸漸黯去,終長嘆一聲:「武學之道最忌心浮氣燥,林兄在如此情形下還能保持一份崩泰山而不變的沉穩冷靜,這份修為已是我所不及了。」

林青心神暗驚,他浸淫暗器之道數十年,能被江湖上尊為暗器之王,深明最重要的不是勁道上的鋒銳犀利與準頭上的機變奇詭,而就是那份臨敵前的冷靜與應變。而明將軍在如此劍拔弓張的情形下還能及時察視彼此長短,這才是最可怕的敵人。

明將軍待得幾人敵意稍減,方緩緩再嘆了一聲:「林兄本是我敬重的人,不到萬不得已,實不願就此毀了你。」林青沒有作聲,楊霜兒卻哼了一聲,顯是不滿明將軍直言林青的武功不及。卻聽明將軍續道:「你給我下戰書也沒有什麼,只是你實不應該與塞外叛黨糾纏一起,縱是我有心放過你,卻也需給手下一個交待。」

許漠洋忍不住道:「你們毀我家園,屠我百姓,對我們而言只不過保衛自己的族人不受傷害,何叛之有?」

明將軍也不分辨,眼光只盯住林青:「暗器王雖然名震江湖,在我眼裡卻也不過尋常。所以起初確是先緩你之心,暗中布置人馬,務求一網打盡。」

他見林青仍是不動聲色,目中露出一絲欣賞之意:「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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