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字天書

明將軍帶軍下了伏藏山,一路上不發一言,眾人眼見巧拙為天雷所擊,化得一點蹤跡也沒有,心中都是有些隱隱的惶惑,偷眼看到明將軍凝重的神色,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剛剛到了山腳下,明將軍轉頭望向季全山與齊追城:「巧拙九年來處心積慮,其所圖決不可輕視,許漠洋此子經巧拙神功點化,只怕已非常理所能度之,我恐毒來無恙孤身去追會有失,請季堡主與齊大俠一併前去接應。」

季全山拱手領令,與齊追城一同去了。

千難眼望季、齊二人離去,正容道:「冬歸城已破,塞外誰敢不服膺將軍神兵,許漠洋武功並不足慮,最多熟悉塞外環境而已,我軍攻城三年,方才大獲全勝,正值用人之際,此時讓季、齊二人離開,是否……」

明將軍輕輕一嘆:「九年了,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巧拙師叔堅毅的心志,若非有重大圖謀,他怎會這般蹊蹺的身神俱散,萬劫不復。」

千難回想剛才巧拙的神情態度與那詭異莫名的雷擊,心中也是暗凜。

明將軍又道:「我昊空門最講究心神交匯,雖然我不明白巧拙是何用意,卻隱隱已覺出巧拙實已有了他一整套的計畫。《天命寶典》既為本門不世出的二大神功之一,實有通天徹地之能,決不能掉以輕心。加之冬歸餘孽不除,於塞外糾結餘黨,日後必成禍患,所以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麻煩大師出馬。」

千難肅容躬身:「不知將軍對貧僧有何吩咐?」

明將軍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事,交給千難。

千難一眼看去,心中大震,脫口而出:「天女散花!」

那是一隻樣式獨特的煙花,精巧細緻,內行人一眼即可認出那是京師流星堂精製的煙花,煙花本身並不出奇,只是上面刻著一個字——「八」。

字跡潦草卻是極有神韻,尤其是「八」字的最後一捺意興遄飛,豪態盡顯,就像是要從煙花外壁中脫空而出……

明將軍淡淡道:「機關王與牢獄王正在此地東北方五十里外的幽冥谷中查案,潑墨王與北雪在長白山糾纏五個月之久,現在也應該正往我處趕來,只要會齊了這三人,巧拙任何陰謀亦都不用放在心上了。我要你這便去幽冥谷負責接應。」

聽到這幾個威懾京師的名字,千難深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心中的震驚,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雙手合什,將那支煙花鄭重放入懷中,領命而去。

許漠洋在荒野中狂奔時,心神尚被剛才巧拙給予他的種種如真如幻的景象緊緊攫住。

適才他從伏藏山頂飄然落下,入地輕巧,竟是毫髮無傷,而身上的舊傷似也好了大半,顯見巧拙大師的武功舉重若輕,已臻化境。可既便如此,他也自承敵不過明將軍,那麼明將軍的武功豈不更是驚世駭俗?!

許漠洋回頭望望伏藏山頂,明將軍的旌旗已然往山下退去。

他不知巧拙大師如今是凶是吉,這個老道雖然與自己非親非故,卻又好似比任何一個人都親近,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直到此時方才有機會在心中細細品味……

暴雨淋漓,令他神智一清。當時產生在腦中的種種景象再次一幕幕地閃現眼前。在那短短的一剎,元神在恍然間飄忽遊走,數十年的記憶雜亂紛呈,渾不知身為何人。此時想來,那一刻自己分明就是巧拙的化身,這樣的經歷真是聞所未聞。

巧拙傳授過許漠洋不少術理神算。記得巧拙曾談及西藏活佛轉世重生的情形,與此時的境遇似有些大同小異,然而不同的是活佛轉世是原有的肉身已死,卻將一生的智慧、領悟與經驗傳於轉世靈童,才得以生命在某種意義上的延續與永生,而他目前體內的一切並無異樣,只是多了一種巧拙的記憶,與原有的本我交匯而成,卻又並不衝突,他仍還是許漠洋,不過心念間卻又絕對多出了一種什麼東西。理性告訴自己一切或許只是幻覺,可是這樣的變化又實實在在地發生在自己身上,追想起來,百思難解。

許漠洋急速賓士的身形驀然站定,愣了半晌,一滴虎淚終於奪眶而出,和著雨水順著臉頰流下。這一剎,他突就已知道巧拙已然離開塵世了。這明悟來得毫無道理卻又清清楚楚,就像有人在他心裡不容置疑地告訴了他,心間泛起了一種精瑩通透的靈智——從此之後,他既是許漠洋,亦是巧拙大師。

他一點也不清楚巧拙大師為何要這樣做,就算當時明將軍眾兵虎視,拚死一博也未必不能同時殺出重圍,巧拙為何要舍已而救他,而且是用這樣匪夷所思的方式?但他明白巧拙大師既然如此做必有深意,遙想那恍若洞悉天機的深深一眼,再望著手中緊緊握住的那柄拂塵,心中似隱有所覺,一動念間卻又是一團亂麻,找不出半點頭緒……

遠方隱隱又傳來人馬嘶叫聲,許漠洋知道,要想不辜負巧拙別有深意的犧牲與安排,自己首先就是要頑強地活下去。他輕嘆了一口氣,從現在起,他要不顧一切地躲開將軍的追殺,而不再是去和敵人拚命。雖然他對巧拙大師的意圖一無所知,但心中卻彷彿隱隱有種念頭在提醒著自己,他已是巧拙對付一代梟雄明將軍的一枚重要的棋子,明將軍必然視己為其心腹大患,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自己。

當下許漠洋朝著伏藏山的方向重重叩了三個響頭,辨清方向,展開身形,住東北方掠去。

塞外天氣多變,轉眼間暴雨已歇。伏藏山地勢廣闊,許漠洋重傷之餘,憑著堅強的毅力一口氣奔出三十餘里,眼見便出了山口,前面一片寬闊,竟全然是莽莽黃沙,原來已到了大沙漠的邊緣。

冬歸城地處塞外貧寒之地,往東北方去已是一片荒漠。許漠洋雖是自小生活在冬歸城,卻從未來過此地。

「東北方笑望山莊找兵甲傳人!」許漠洋想到巧拙大師臨別言語,忽然驚覺自己馳騁塞外這多年來,為何從未聽過笑望山莊之名?眼見已踏入了沙漠中,雖是隱有道路的痕迹,一眼望去卻儘是一片漫漫黃沙,彷彿連天空亦染上了這凡世的塵囂。

殘陽如血,噴吐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熱浪。在此沙漠深處,到處都是一片茫茫黃沙,如何去找那笑望山莊?一念至此,不禁略有沮喪。隨即反手重重打了自己一記,巧拙大師可說是為自己而死,就算是刀山火海亦要毫不猶豫地闖進去,何況不過是戈壁荒漠。當下振奮精神,強忍饑渴,頂著殘陽,往前行去。

走了數里,許漠洋再也支撐不住,停下身來大口喘息,身上的數處傷口都已迸裂,小腹那中了毒來無恙一毒鏢處癢麻難耐。他尚不知道,若不是巧拙大師傳功於他,將毒鏢的死氣化去大半,只怕他現在早已倒斃在地了。

一陣清風拂來,帶著一絲濕氣。他精神一振,但凡沙漠中有此清風,附近必有綠洲,極目望去,果然前方不遠處似有人煙。當下強自振作,認清方向,一步步朝前挪去。

走不多久,首先映入眼瞼的卻是一面小旗,原來那竟然是一家旅店。許漠洋大喜,心想不妨先休息一夜,順便打探一下笑望山莊的地址,明早恢複元氣後再趕路。料想追兵在此不辨東西的沙漠中也必不敢連夜追來。

行得近了,晚風撕扯起小旗,但見上書一個大字——「燒」!

許漠洋稍稍猶豫了一下,於此沙漠腹地之中,店名又是如此不俗,卻不知是何人所開。自己身挾重任,本該小心為上,當下將那柄拂塵反插在背上,手扶劍柄,踏入店中。

「請問這位大俠是要住店還是小憩。」那店主人聲音清朗,聽起來甚是年青,看起來竟是一五十餘歲的老漢。他雖是一臉不合聲音的龍鍾老態,卻是滿面虯髯、顧盼沉雄。見許漠洋身帶長劍,便以大俠相稱。

許漠洋心想自己一身血污,那店主人卻只是目光略沉,面上卻是毫無異色,顯見亦是個江湖客。強自鎮定,裝做過路的樣子,奇道:「天已將晚,前後俱是黃沙一片,莫非還有人小憩嗎?當然是住店了。」

那店主人道:「大俠如是不忙著趕路,但便請放寬心,小老兒這就給你準備些酒食。」

許漠洋聽其談吐不俗,心想在此荒漠中開店的必是有些來歷的,當下試探著問道:「不知老人家怎麼稱呼,聽你口音並不像是本地人氏……」

店主人淡淡道:「小姓杜,為了一個故人舊約,來此處已有六年了。」

許漠洋見其言詞閃爍,分明別有隱情,卻也不好再問:「不知杜老可熟悉這一帶的道路嗎?」

那杜老漢輕咳數聲,閉目想了想:「往前三十里便是幽冥谷,再往前行十餘里便是渡劫谷,不知大俠要往何處去?」

許漠洋心念幽冥谷與渡劫谷這兩個從未聽說的名字,脫口問道:「你可知如何去笑望山莊嗎?」

杜老漢微一錯愕,眼光瞟上許漠洋背後所負的那柄拂塵,隨即移開目光,口中卻是喃喃地答非所問:「看來還是要趕路的。」點起一盞油燈,轉身入了後房。

許漠洋坐於屋邊一角,看此小店雖是簡陋,卻也乾淨清爽,大異門外黃沙漫天的燥煩,剛才杜老漢盯向他背後拂塵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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