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師魘道 第一百二十章 夸父巫儺

平原坐在沙發上,趁人不備悄悄的抓起了那隻驚慌失措的屎殼郎揣進了衣袋,可是另一隻呢?

這時,屠局長、楊局長與侏儒老者談笑風生的從二樓走下來,他們似乎並未留意到那隻蜣螂的可疑。

平原默默的注視著他們,然後隨即起身上了樓梯,在走廊盡頭的那間包房地上,發現了那隻被碾碎了的屎殼郎屍體,平原嘆息了聲遂轉身離去。

小客棧內,無燈教授接過那隻倖存的屎殼郎,默默的聽完平原的敘述,心中很是難過。這一箱鐵甲大軍跟他朝夕相處了幾十年,感情篤深,由於常年受到中庸之道的熏陶和浩然之氣的滋養,它們早已頗具靈性,上次能夠偷偷的從石壁中神不知鬼不覺的盜出鬼壺,便充分體現了它們的過人智慧和集體主義精神。

無燈教授再次朝著這隻屎殼郎吹了幾口浩然之氣,然後將其貼在自己的耳朵邊,凝神聆聽……

平原既吃驚又羨慕,師父的儒家功果然太神奇了,竟然能與自然界最低等的甲蟲進行溝通,這在自己以前的工作經歷當中是絕不敢想像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無燈教授點點頭,他以浩然之氣激活並提取了屎殼郎體內的記憶磁場,大致聽懂了屋內人的談話,原來這位名叫「夸父」的侏儒老者要在今夜子時出手。

教授滿意的誇獎了屎殼郎兩句,然後伸手入襠,用力的剜出一小塊尚未成型的黃褐色糞球,遞給了它,那蟲兒大喜過望,連忙狼吞虎咽起來。

「羅柱子的壽衣店……」無燈教授嘴裡自言自語的念叨著。平原靜靜的望著師父,沒有去打擾他。

「平原,據有良說,羅柱子父子倆應該在趕腳村,如今『趕屍』這個行當已經消亡了,他們很可能在縣城裡新開了家壽衣店,這與其原來的職業也有聯繫。你下午去城裡仔細的尋找,這種店鋪怕周邊商戶人家忌諱,一般是不會單獨混雜在街市之中,而是集中在一起,形成殯葬用品一條街。你務必找到羅柱子家開的壽衣店,但不要透露真實來意。」無燈教授吩咐說。

「是,師父,徒兒這就去。」平原應道。

他隨即出門來到了街上,向路人問明了專賣殯葬用品的街道,然後花上兩塊錢坐上一輛三輪車給直接拉到了地方。

湘西風俗崇尚厚葬,這條街上有十餘家經營花圈、香燭、燒紙冥幣以及各種壽衣的小店鋪,生意好像十分的紅火。平原挨個打聽過去,最後終於找到了羅柱子夫妻倆的壽衣店。

「老闆,想看看壽衣么?」店內一個年輕壯實的小夥子熱情的問道。

「哦,隨便看看,不知怎麼稱呼啊?」平原打著哈哈。

「我叫羅柱子。」那小夥子答道。

「一個人開店挺累的吧?」平原接著問道。

「是夫妻倆經營的,一個人根本忙乎不過來。」羅柱子憨厚的笑了笑。

「柱子,有客人來了?」隨著清脆的話音響起,一個年輕的女人從裡面走出來。這裡的店鋪都是前店後宅,有一個不大的院子,住房與倉庫都在後院內。

此女模樣俊俏,唯面色有些蒼白,眼神兒里透出了一絲淡淡的憂慮,她就是吳鳳嬌,一具死而復活的綿屍。

入夜,無燈教授和平原走出了小客棧。

此刻街上已經行人稀少,微弱的路燈光下,偶爾可見賣米豆腐和燈鏟窩的小販茫然的站在攤前,期望的目光盯著經過身邊的路人。

售賣殯葬用品的那條街上已是空無一人,店鋪都已經打烊,但門口都還點著一盞白色燈籠,夜裡若是有人家上門買壽衣或是香燭燒紙,敲門即開。

「師父,就是這家。」平原指著一家店鋪說道。

無燈教授默默的望著,這是湘西常見的普通民居,前店後院,青磚布瓦,古色古香,只不過門前白底黑字的「壽」字招牌多少感覺會有點瘮人。

「現在已至亥時中,那個侏儒老者夸父很快就要到了,我們先潛伏到院子里,然後相機行事。」無燈教授說罷,一隻手揪住平原的後褲腰帶,隨即縱身而起,悄無聲息的竄上了平房屋脊。

院子里沒有人,有間住宅的窗戶內透著燈光,兩人從房上輕輕的躍下,貓著腰伏在窗下探頭朝屋內偷窺。

羅柱子和吳鳳嬌剛剛清點完賬目,兩人相視一笑,相擁著上床準備睡覺,「啪」的熄了燈。

無燈教授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後拽著平原躲進了牆角落的一塊立著的門板後面,開始靜靜的等待。

估摸著亥時末,聽到輕微的衣袂風聲,兩人悄悄的自門板縫隙中望過去。月光下,屋脊上赫然站立著一個矮小的身影……

平原驚訝的發現,侏儒老者頭上戴著古怪的面具,身穿斑斕長袍,肩斜挎著黃色的布袋,手中持有一根虯節凸起的木棍,裝束像極儺戲裡面的角色。

侏儒老者在屋脊上傾聽了一會兒,見無異常,隨即從房頂上跳了下來。

平原屏住呼吸,大氣兒也不敢喘,頭一次跟師父涉足江湖恩怨,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侏儒老者從布袋裡掏出個紙包,沿著房門口撒了一道黃白色的粉末,將屋門和窗戶圈在了裡面。然後又掏出兩把尖尖的野樹刺,均勻的灑在了地上,見到沒有什麼遺漏,遂上前輕輕的敲門。

「誰呀?」屋內傳來羅柱子的話音,隨即點亮了電燈。

侏儒老者也不搭話,而是在月光下跳起了「猿猴舞」,動作古樸,抬腿舉胯,手舞足蹈,很像一隻大猩猩。

「柱子,你別出去!」屋內傳來吳鳳嬌的急促聲音,隨即房門「吱嘎」聲響,一個面色蒼白,身著縞素衣褲的女子出現在了清涼的月色下。

「你是什麼人?」吳鳳嬌冷冷說道。

「撐鍋崖夸父。」

「深更半夜來我家做啥?」

「帶你離開。」夸父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刺耳,彷彿針刺耳鼓般的不舒服。

「鳳嬌,到底是誰來了?」羅柱子披衣下床,來到了妻子的身後。

他從小便跟著爹爹走南闖北的趕屍,因而見識頗廣,一眼便看出院子里的這個面具侏儒是辰州儺戲中的地獄判官扮相。

「吳鳳嬌,時辰已到,該走了……」夸父陰陰的說道。

※※※

羅柱子聞言一把將妻子扯到了身後,大聲呵斥著:「你到底是什麼人,在這兒裝神弄鬼的?」

「你就是羅柱子?」夸父冷冷說道。

「沒錯。」

「老夫今夜子時要將吳鳳嬌的魂魄取走,請你速速讓開。」夸父一晃手中的神棍,厲聲喝道。

羅柱子聞言大怒,伸手從門背後抄起鐵杴衝出了屋門:「你趕緊滾出這裡,否則便對你不客氣了。」

夸父搖了搖頭,伸手自布袋內抓起一把粉末撒了出去,如同一團煙霧般。

羅柱子被嗆得咳嗽了兩下,然後驀地不動了,渾身麻木僵硬,就像是一具木偶般的呆立在那兒,唯有眼珠還可以轉動。

「柱子,你……」吳鳳嬌見狀大驚失色,匆忙沖了出來,一腳邁進了那道黃白色粉末畫的圈子裡。

夸父手指作訣,口中念動巫咒,地上尖利的野樹刺驀地直立而起,穿透了塑料拖鞋,扎進了吳鳳嬌的腳底板。

隨著「啊……」的一聲痛苦慘叫,她的額頭上已然沁出了冷汗,鮮血染紅了拖鞋。

吳鳳嬌想要跳出圈子,那道黃白色的粉末忽然飛升起來,在她的身體周圍形成了淡淡的薄霧。她試著用手推了推,「嗤」的一聲,手掌冒起了青煙,皮肉已然被灼傷。

羅柱子的眼珠都紅了,但是渾身上下不能動彈分毫,急得眼淚奪眶而出。

「哼,」夸父冷笑道,「吳鳳嬌,你究竟是何物附身,如今也該現出原形了吧?」

牆角落門板後面,平原著急的拽著無燈教授的衣袖,心想師父怎麼還不出手?

無燈教授目光冷靜的注視著,恍若不聞。

「鳳嬌自幼與柱子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無奈命不好冤死他鄉。原想親眼看見柱子與他人成婚,了卻心愿之後,即便是魂飛魄散也無悔,所以才一直逗留陽世。後來所幸遇到了一位貴人,鳳嬌才得以重聚人形,從數千里之外趕回到柱子身邊。此生只願與其長相廝守,只可惜不能為他留下子嗣,鳳嬌的心中始終難以釋懷,如今大師既然來取魂魄,就隨了你去吧……」吳鳳嬌幽幽說道,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羅柱子聽在耳中,痛在心裡,熱淚噴涌而出。

夸父嘿嘿兩聲,從布袋裡掏出一張黃色的辰州符便朝吳鳳嬌的印堂上按去……

平原正焦急之間,背後突然一股大力將其推出,身子不由自主的飛了出去,懵懵懂懂的一頭撞在了侏儒老者身上,兩個人都摔了個仰八叉,那張辰州符也飄落到了地上。

「你是什麼人?」夸父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手中的神棍指著平原厲聲喝問。

「我……我是民庭的法官。」平原從地上爬起來,揉著屁股結結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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