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絕脈要略 第九章 神農溪

夜色凄迷,莫殘慌不擇路的穿行在冷杉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沿著一條林間小路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耳邊響起了汨汨的流水聲,淡淡的月光下,一條溪流擋住了去路。

這大概就是神農溪了,聽苗堂主說過,沿溪水上行是去神農架的路,順流而下就到官渡口碼頭了。

莫殘蹲在水邊,掬水洗了把臉,然後坐在一塊青石上歇息。

是去官渡口碼頭,明早乘船回雲南,還是溯溪而上前去神農架呢,他眺望著夜空中點點繁星,思前想後一時拿不定主意,還是等到天明再說吧。

一陣倦意襲來,於是便和衣躺在大青石上睡著了。

東方破曉,「嗨,嗨喲喲,嗬嗨嗨……」一陣高亢渾厚的號子聲由遠及近,莫殘猛然驚醒。溪流中,七八個渾身赤裸的漢子肩挎纖繩,正拖拽著一條「豌豆角」形的木船艱難的跋涉著。

「一根纖繩九丈三,父子代代肩上拴。踏穿岩石無人問,誰知縴夫心裡寒喲,嗨喲喲,」為首的縴夫發現了莫殘,停下號歌,嘴裡喊道,「喂,小娃兒,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裡,你家在哪兒?」

莫殘揉了揉眼睛,望著這些一絲不掛的漢子們,驚奇問道:「大叔,你們怎麼都不穿衣服?」

那縴夫約莫四十多歲,古銅色的皮膚,肌肉強健,聞言笑將起來,說道:「我們是縴夫呀,當然打赤膊啦,看來你這娃兒不是本地人。」

莫殘見那縴夫面善豪爽,於是答道:「我是進山來採藥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沿河渡鎮送貨。」

莫殘朝船上望去,艙內裝著些油鹽醬醋的罈子和一袋袋的糧食。

「神農架還有多遠?」莫殘問。

「百多里吧,過了沿河渡,沿溪水一直北上,就到神農架南坡了,你一個小娃兒可去不得。」那縴夫好心告誡道,然後又拉起纖繩,「嗨喲喲……」喊著號子,一步步艱難的在溪流中前行。

望著縴夫們強健的背影,莫殘彷彿增添了信心,於是脫下鞋子放入包袱,捲起褲腿跳進了溪水中,尾隨著他們而去。

千百年來,神農溪的縴夫們都是赤裸著身子拉縴的,因為水流湍急,打濕後的土布衣衫緊貼在身上,不但阻礙肢體的活動,也極易擦傷皮膚。

莫殘還沒走出多遠,渾身衣服便已經濕透了,無奈只得如縴夫們般脫去衣褲,一絲不掛的跟在了後面。

清澈的溪水飛濺到身上,又涼又爽,莫殘感到十分的愜意。

「喂,要過河嘍……」遠處傳來女人清脆悠長的聲音。

莫殘望過去,岸邊有姑嫂二人背著竹簍,正在向縴夫們頻頻招手。

兩名年輕的縴夫放下纖繩走去岸邊,各自背起一人趟水渡溪,舉止落落大方無邪,就如同這山水一般樸實自然,令莫殘大為驚訝。

「瞧,後邊還有一位小縴夫呢。」那小姑咯咯笑道。

莫殘臉一紅,下意識的背過身去,惹來縴夫們一陣爽朗的笑聲。

先前的那位中年縴夫走過來問道:「小娃兒,你真的要去神農架採藥?」

莫殘點點頭。

「坐到船上來吧,帶你去沿河渡。」那縴夫伸出強壯的臂膀,托起莫殘放到船上。

「嗨,嗨喲喲,嗬嗨嗨……」峽江號子又再度響起。

沿河渡是一個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鎮,民風淳樸,那位中年縴夫郜老大就是本地人。

黃昏時分,船停泊岸邊,縴夫們都穿上了衣褲,有商傢伙計前來卸貨。清點完畢後,大夥去小酒館飲酒,郜老大則帶著莫殘回到了自己家。

山腳下有兩間草房,屋前一片小菜園,門檻上伏著一條老黑狗。郜老大家中三口人,孩子名叫山兒,自幼癱卧病床,是夫婦倆多年來糾結的一塊心病。

「這娃兒叫莫殘,從雲南來的,想去神農架採藥。」郜老大告訴婆娘。

「那可不行,年前有採藥客結伴上山,結果只回來一個人,還嚇得瘋瘋癲癲的,真是可憐。」那婆娘說道。

「莫殘,聽見了吧,成年人結伴而去都回不來,何況你一個娃兒,明日下水放排,還是送你回去吧。」郜老大勸慰道。

「他們是被山鬼抓去了么?」莫殘問道。

郜老大聞言一笑:「都只是傳說有山鬼,可並沒有人親眼目睹,或許是見到過的人都被吃掉了吧。」

吃飯的時候,婆娘聊起這兩天從下江宜昌府來了一夥採藥客,住在鎮上唯一的那家福來客棧,與以往不同的是都帶著刀劍弓弩等兵器。

莫殘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去和他們搭伴,只要不進入深山老林,就在邊上采點葯也行。」

這伙採藥客有兵刃在身,莫殘跟著同行畢竟要安全許多,郜老大尋思著。

晚上,莫殘和山兒共睡一張床上。那孩兒骨瘦如柴,眼窩深陷,令人憐惜。

「外面真好,」山兒對莫殘說,自打他記事兒的時候起,就只能透過窗戶望著遠處的一成不變的山峰,多少年來都是如此,只有當爹娘抱他出去的時候,才能夠看到外面的村莊、溪流和「豌豆角船」,「爹爹和縴夫叔叔們都光著屁股。」說罷,咯咯的笑了起來。

隔壁屋裡,婆娘聽見兒子的笑聲禁不住的落淚。

「唉,山兒多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她說。

「是啊,莫殘要是我們的孩子就好了,山兒也有了個伴兒。」郜老大嘆息道。

清晨,莫殘悄悄地起身下床,盡量不吵醒身邊的山兒。

「你要走了么?」山兒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傷感。

「是,我要去神農架採藥。」莫殘的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那孩子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什麼,眼光中流露出一絲凄苦。

早飯後,郜老大見莫殘執意要走,於是從家中取來了背簍和葯鋤,帶著他來到福來客棧,找到了那伙下江的採藥客,他們已經備好行裝正要出發。

「不行。」為首的頭兒腰懸長劍,還未聽完便斷然拒絕了。

郜老大解釋道,只需送孩子到神農架邊緣上,隨便采點草藥就可以了,好說歹說,最後他們才勉強同意。

郜老大早上要趕著去放排下水,臨行前叮囑莫殘千萬別進入杳無人煙的原始森林,採到葯後趕緊回來還住到他家。

採藥客一行十餘人沿著神農溪北上,進入了莽莽崇山峻岭之中。

莫殘走在隊伍的後面,山道雖然崖陡林密崎嶇難行,但他自幼長在蒼山腳下,學徒時又經常上山採藥,身子骨較同齡孩子強健不少。後來在《穆氏腹語術》中習得了逆行腹式呼吸法,氣息綿長,翻山越嶺更是輕鬆了許多。

「小兄弟,你這麼小就要出來採藥,真是不容易啊。」莫殘身旁的老者約有五十餘歲,面慈善談,主動的搭腔道。

「老伯,你們是來采什麼葯的?」莫殘問。

「哦,老夫姓傅,是宜昌府惠民藥局的藥師,他們都是宜昌府的侍衛。」老者悄聲講述了事情的原委,原來當今乾隆皇上罹患眼疾,宜昌知府命人獵取神農架白熊的熊膽上貢朝廷。因自己是官家藥師,同行便於現場炮製鮮膽。

「神農架白熊?」莫殘十分好奇。

「當地人叫做『過山熊』,通體白毛,頭大如斗,目紅如赤,十分罕見。其膽與普通熊膽不同,呈金色,極苦寒,走肝膽二經,點眼去翳開盲靈驗至極。」老者解釋道。

峽谷越走越險,兩岸峭壁如削,眾人只能攀援而上。對面山上一片珙桐樹,滿綴枝頭的潔白花朵猶如展翅欲飛的白鴿一般,煞是漂亮。

日暮時分,隊伍來到了一處背風的懸崖下,開始安營紮寨,準備在此過夜。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嗡嗡」聲,隨即越來越響,一團黑霧鋪天蓋地襲來。

「不好,是瘴氣,快生起篝火。」傅藥師大聲叫喊起來。

侍衛們手忙腳亂的拾撿干樹枝架起柴堆,擦火鐮點篝火,但為時已晚,黑霧瞬時間包圍了大家。

這是由無數巨型花斑蚊子組成的黑霧,嗅到熱血人類的氣息,不顧一切的俯衝下來,扒在他們的頭臉和裸露的肌膚上,將吸血毒針毫不留情的刺入。眾侍衛顧不得點火,急忙用手掌拍打,「劈劈啪啪」亂成一團。

莫殘驚訝的發現,那些毒蚊竟然繞過了自己去襲擊別人,這是怎麼了?他邊想著走到柴堆前拾起火鐮,點燃了篝火,熊熊火焰升騰而起,濃煙四散,黑霧漸漸退去,最後消失在了密林中。

火光里,侍衛們身上被叮咬了無數的紅包,臉腫脹得都變了形,眼睛眯成一條縫,以至於相互間都認不出來了。大家圍坐在火堆旁,連飯都都不想吃了。

傅藥師揉著腫臉,詫異的說道:「小兄弟,你怎麼一點都沒事兒呢?」

莫殘撓撓頭:「我也不清楚啊。」

「小兄弟,煩你再去多拾些乾柴來,黎明前還會有一波瘴氣。」傅藥師說道。

莫殘撿來了很多枯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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