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碰上硬茬

將登太行雪滿山,拔劍四顧心茫然。

沒有在大雪紛飛中走過山路,就無法體會到詩中描述的這種心情,萬花狂翔,瓊玉繽紛,這樣的詞語也還不足以形容太行山中大雪,渾渾噩噩,蒼蒼茫茫,山也朦朧,樹也隱約,路也淆亂,天地宇宙都被雪花裹成了雜亂無章的一團,這才是太行大雪的真實寫照。

雪景的確壯觀,然而行走在這樣的風雪之中,卻又無疑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而對於已經急行軍一百多里的傅振邦和張國梁這兩支清軍來說,在這樣的環境中行走在太行山路之上,那自然更是苦上加苦,累上加累。

「跟上!跟上!千萬不能掉隊!這種鬼天氣這種鬼地方,掉隊就是死路一條!」

「弟兄們,加把勁,馬上就要走出山區了,出了山區就可以找避風的地方休息了。堅持,堅持走完,馬上就出山了。」

清軍各級將領鼓勵加油的喊話聲音都已經明顯有氣無力,在風雪中艱難跋涉前行的清軍士卒自然更是疲態盡現,跌跌撞撞者有之,互相攙扶前行者有之,疲憊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上上下下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不管將領士卒心裡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趕緊找個沒有風雪的地方躺下來睡覺。

也多虧了傅振邦和張國梁這兩支隊伍都是清軍中的另類,士卒一直接受嚴格訓練紀律嚴明,大小將領都能以身作則愛兵如子,如果不然的話,根本用不著打仗,光是長距離急行軍時遭遇這樣的惡劣天氣,都能夠讓一般的清軍隊伍直接崩潰。然而即便如此,傅振邦和張國梁兩軍還是被疲憊和嚴寒折磨得奄奄一息,體力近乎枯竭。

還好,拐過了岩峰折道向南之後,該死的道路終於寬敞好走了一點,風雪也終於小了一些,同時更關鍵的是,走過這條路的清軍將士都知道,山路快要走完了。

早就已經把戰馬讓給了摔傷士兵的傅振邦也走過這條路,知道只要再往前走約四里路,就可以進入地勢開闊的山中盆地,還可以直接看到長崗村那溫暖的燈火,所以臉上浮現微笑的同時,已經沉默了許久的傅振邦終於開口,大聲喊道:「告訴弟兄們,走快些,馬上就出山了。」

為了不讓士卒掉隊,人手一件寒衣的張國梁軍已經在行軍途中走在了後方,走在前方的傅軍士卒得知山路即將走完後,興奮之下人人加快腳步前行,結果又向前艱難行進了一段時間後,前方的地勢果真突然開闊了許多,走在最前面的清軍士兵也頓時歡呼了起來,「出山了!」

「終於出山了。」

傅振邦被風雪凍得發紫的國字臉上浮現欣慰微笑,又拿出了懷錶借著火把光芒查看時間,見這會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時,傅振邦心裡還忍不住琢磨起了這樣的念頭,暗道:「搭帳篷太花時間,弟兄們又這麼累了,要不要破一下例,逼著長崗村的百姓讓房子給弟兄們過夜?」

「轟隆!轟隆!轟隆!」

正所謂惡有惡報,一向軍紀嚴明的傅振邦為了讓疲憊到了極點的士卒早些休息,破天荒的才剛打一次擾民害民的主意,前方就突然傳來了接連的爆炸聲響。再接著,大吃一驚的傅振邦才剛抬頭去看前方情況,槍聲早已大作,火光交曳,還有吳軍標誌性武器苦味酸火焰升起,傅振邦也頓時驚叫出聲,「吳賊軍隊?怎麼可能,吳賊軍隊怎麼能在這裡伏擊我們?!」

沒有人回答傅振邦的問題,回答傅振邦的,是道路兩旁高處同時射下的猛烈子彈,可憐武器裝備以鳥銃為主的傅軍將士連點燃火繩的機會都沒有,就頓時被打了一個人仰馬翻,死傷慘重,其中一顆子彈還直接打中了傅振邦的大腿,深鑽入肉。

「有埋伏!快點火繩!滅火把!滅火把!」

再慌亂再疲憊,訓練有素的傅振邦軍將士仍然表現出了極高的軍事素養,度過了短暫的驚愕失神期後,傅軍將士一邊飛快點燃鳥銃火繩,一邊迅速熄滅火把隱藏形跡,大腿受傷的傅振邦也趕緊觀察戰況情況,尋找吳軍的包圍薄弱處。

觀察的結果是前方火力密集,明顯是吳軍的伏擊主陣地難以突破,兩旁山上的吳軍火力倒是不多,然而山勢險峻,難以攀登,傅振邦別無選擇,只能是大吼傳令,「向後撤退!向來路撤退!」

很可惜,就在這個時候,後方岩峰一帶也已經是槍聲大作,無數的大石頭和樹木滾落,迅速切斷了清軍退路,走在後面的張國梁軍也是一片大亂。傅振邦心中叫苦,只得改變主意,一指山勢較為平緩的西面山林,大吼道:「向西沖,殺上山去,搶佔至高點!」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傅振邦才真正發現疲憊和勞累對自軍狀態造成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儘管素質優秀又擅長吃苦耐勞的傅軍士兵堅決執行命令,咬著牙齒向西面山上發起了衝鋒,然而速度卻根本快不起來,只能是跌跌撞撞的一步一步向山上挪,早就搶佔了有利位置的吳軍將士則是居高臨下,從容開槍射殺能夠看到的傅軍士兵,打得艱難攀登的傅軍士兵死傷連連,慘叫不斷。

這時,同樣經驗豐富的張國梁也發現了西面山頂容易得手一些,同樣指揮著山東新軍向西山發起了衝鋒,結果身體狀態稍微好些的山東清軍雖然衝鋒速度要快上不少,卻還是吃虧在向上佯攻,同樣被吳軍將士居高臨下打來的子彈打得死傷慘重,前進困難,張國梁急得放聲大吼,可註定毫無作用。

與此同時,光是憑藉傅張二軍遭遇伏擊後仍然還能冷靜選擇最佳突圍線路這點,督軍迎敵的吳軍大將江忠義就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江忠義當然也沒有任何回頭路走,只能是馬上打消以守代攻的念頭,派遣一個營殺入山道,正面強攻敵人分擔西山戰場的壓力。

傅振邦軍的應變表示又讓江忠濟吃了一驚,在被四面包圍又遭到吳軍正面強攻的情況下,傅振邦軍不但依然不亂,還馬上就地構築防禦陣地,以多段射迎頭打擊主動出擊的吳軍將士,手裡拿的武器雖是原始鳥銃,然而靠著嚴格訓練培養出來的嫻熟動作加正確戰術,同樣把江忠義麾下的二線吳軍打得死傷不斷,難進寸步。

「老子這是碰上那支亂黨軍隊了?這麼能打?」

震驚的自言自語之餘,江忠義也馬上得出結論,佔據地利先機的自軍這一仗是有很大把握取勝,但傷亡肯定不會太小,同時耗時肯定十分漫長,所以江忠義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井陘方向,心中暗道:「少荃,你的疑兵計可千萬別有什麼閃失啊。不然的話,井陘的亂黨軍隊一旦殺到我的背後,這場仗反勝為敗都不是沒有可能。」

……

清軍的確有反敗為勝的機會,最關鍵的原因就是吳軍力量不足,只是二線軍隊戰鬥力比較一般就算了,擊針槍、擲彈筒和手雷彈等吳軍看家法寶少得可憐也不說了,更關鍵還是兵力不足——僅有六個營三千餘人,其中三個營還被安排在山道中埋伏,又有一個營被李鴻章帶到了井陘這邊布置疑兵,江忠義手裡可以動用的機動兵力也就只剩下兩個營一千餘人。所以井陘這邊的清軍如果能夠及時出兵接應傅振邦和張國梁,不但敲碎吳軍包圍圈易如反掌,乘機大敗兵力過於分散和體力狀態同樣不是很好的吳軍也絕不是一句空話。

對吳軍來說還有一點非常糟糕,就是井陘清軍的主帥雙祿雖然是個滿人旗人,性格私德也有不少這樣那樣的毛病,卻不是什麼平庸之才,而是參加過擊退石達開北伐的功勛老將——否則老狐狸官文也不會讓他挑起守衛井陘要地的重擔。所以能否用疑兵之計長時間穩住雙祿,為江忠義那邊爭取到殲滅敵人的時間,其實李鴻章心裡也不是很有把握。

盡了自己的努力,先用鼓鑼隊偽造出誘敵聲勢後,聽到長崗那邊隱約傳來的槍聲後,李鴻章立即撤回了鼓鑼隊停止喧嘩,以免讓雙祿一眼看穿自己的疑兵之計,然後在心裡飛快分析,暗道:「如果我是雙祿,我會怎麼辦?」

「如果雙祿,先是發現我們象是在用引蛇出洞之計,然後又收到長崗那邊正在打仗的消息,我肯定會懷疑我們引蛇出洞是假,虛張聲勢暫時穩住我是真,一定會動心出兵接應那邊的亂黨軍隊。那麼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會放棄這個念頭?」

「懷疑長崗那邊的激戰同樣是引蛇出洞,當然可以讓我打消出兵念頭。但我的斥候不是傻子,長崗那邊是真在打仗還是假在打仗,我的斥候當然不可能分辨不出來。」

「如果我是雙祿,這會我肯定已經知道江忠義手裡有多少兵馬,發現我的友軍被江忠義堵在山道里,就算我不敢大舉出擊,怎麼也得派遣一支偏師去接應一下友軍。但我必須得考慮一下城外是否有伏兵,所以我最好的選擇是兵分兩隊,先後出擊,一路中伏,另一路馬上接應。」

緊張揣摩著敵人主帥此刻的心理,李鴻章乾瘦的額頭上逐漸滲出了冷汗,因為李鴻章已經發現自己手裡的兵力還是太少了,只有區區一個營五百餘人,裝備也很差勁,倘若雙祿出兵接應山道來敵,自己就算突施偷襲也起不到多少牽製作用,相反還也可能迅速暴露薄弱實力,招來更多敵人的前堵後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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