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以德報怨

還是先來看看左宗棠和郭嵩燾這邊的情況吧,很幸運的是,太平軍重城鎮輕鄉村的壞習慣目前仍然還沒有改正,所以太平軍即便控制了江蘇北部的主要城池與道路,左宗棠與郭嵩燾仍然還是走鄉村小路趕到了建昌戰場,又象當年去長沙給張亮基幫忙一樣的潛行越過太平軍的包圍圈,縋城而入還算順利的進到了建昌城裡。

湘軍現在的情況比郭嵩燾出發向吳超越求援前更糟糕,傷兵滿營,藥物卻和糧草一樣的奇缺,每名士兵每天的口糧已經被削減到了四兩米;彈藥匱乏,為了製造火藥,湘軍將士幾乎已經挖光了城裡老房子的屋基,煮老土熬制硝石,然而即便如此,每名湘軍戰兵所攜帶的火藥也只夠開十槍左右。在這麼艱難困苦的情況下,再聽到忤逆門生拒絕出兵來援的噩耗,曾國藩的絕望與傷心可想而知。

唯一稍微對曾國藩有點安慰作用的就是左宗棠的到來,即便無法象駱秉章一樣的容忍左宗棠的火暴脾氣,但曾國藩卻同樣清楚左宗棠的驚人才幹有多重要,所以那怕心裡已經悲憤得想要放聲大哭,曾國藩還是強作笑顏的歡迎了左宗棠的到來,拿出在湘軍營中已經快要絕跡的酒肉設宴款待左宗棠。

「宴席就不必了!有酒肉先給上陣殺賊的將士,我和你們一樣,以後一天同樣只吃四兩米!廢話也不用多說,軍事要緊,馬上告訴我你們還剩多少兵力,還有多少士卒能上陣作戰?還有多少槍支彈藥、火炮和糧草?」

不知悔改的左宗棠脾氣一如既往的火暴直接,態度也同樣的囂張跋扈,曾國藩則是念在左宗棠主動來投,又有指揮長沙保衛戰的軍事經驗,便也沒有和左宗棠計較,只是如實報出了湘軍目前的真正情況。然而聽著聽著,左宗棠的臉色就逐漸開始變了。

沒辦法,湘軍現在的情況實在是慘得已經無法再慘,三千一百多人的兵力中,超過六成都是輕重傷員,能夠上陣作戰的戰兵不過千餘人,且槍支彈藥嚴重不足,就算把所有的彈藥集中起來,也只夠打一場中等規模的戰鬥。糧草最多只能再支撐半個月,並且城裡的民間積糧也已經被搜刮殆盡,就算拼著餓死全城百姓也很難再弄到多少糧食。

唯一數量還比較充足的是火炮,輕重火炮加在一起還剩四十二門,左宗棠聽了稍微鬆了口氣,忙又問道:「還剩多少炮彈?」

曾國藩苦笑了,答道:「一發炮彈都沒有了,現在我們的火炮里,裝的都是銅鐵錢幣和碎石頭。」

左宗棠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再吭聲,只是又要來了標註著太平軍兵力部署情況的戰場地圖,研究湘軍突圍殺奔至南昌就糧的可能性。然而再仔細研究了片刻後,左宗棠很快就徹底絕望了,料定湘軍必會南竄的太平軍以咽喉要地塗家口為支撐,建立了多座營壘呈弧形包圍建昌南部,徹底堵死了湘軍的南下道路,除非是發生奇蹟讓太平軍主將石鎮吉出現重大的指揮失誤,否則湘軍絕對沒有任何突圍南下的可能。

退一萬步說,就算湘軍僥倖南下突圍成功,殺出了石鎮吉的包圍後,南昌戰場上的太平軍主力只要隨便分出一支軍隊,同樣可以一巴掌拍死已到強弩之末的湘軍!

考慮到這點,左宗棠只能是很不情願把目光轉向了戰場北面,然後左宗棠又更不情願的發現,向北突圍撤向田家鎮確實是湘軍目前的唯一選擇——雖說石鎮吉很可能會率軍追殺,駐紮在九江的羅大綱也很可能會出兵趕至瑞昌攔截,但湖北那邊只要及時出兵接應,掩護湘軍撤回田家鎮的可能遠比湘軍南下到南昌就糧的希望大。

左宗棠皺眉沉思的時候,曾國藩也在旁邊向郭嵩燾問起了與吳超越聯絡交涉的具體細節,郭嵩燾一一如實回答,結果曾國藩雖然也絕不相信忤逆門生是因為彈藥不足而不敢出兵,卻也沒再象以前那樣的當眾怒罵。盤算了一下後,曾國藩還向郭嵩燾問道:「趙烈文說湖北新軍的彈藥不足,有沒有讓你到吳超越的彈藥庫去親眼看看情況?」

「沒有,當時時間緊急,我和趙烈文都沒提這事。」郭嵩燾搖頭,又說道:「趙烈文只是提議讓鮑超率領兩千綠營兵來救我們,可吳超越裝病不吭聲,看模樣是連這兩千綠營兵都不想派。」

「他恨我入骨啊!」以己度人的曾國藩一聲長嘆,既是暗恨忤逆門生的心腸狠毒,更後悔自己當初對忤逆門生敲詐過狠,逼迫過甚,埋下了今天的禍根。

這時,左宗棠終於開口了,還難得臉色無比凝重,緩緩說道:「建昌不可再守,否則就是坐以待斃。南昌不可再去,硬闖是白白送死。惟有兩策,或是西往武寧以寧,或是北上瑞昌,就糧整兵,等待機會捲土重來。」

向西撤往武寧和義寧,還有向北逃到瑞昌,這兩個選擇曾國藩早就考慮過不止一次,然而卻一直下不定這個決心。現在左宗棠也提出兩個方案,已經無法指望湖北援軍的曾國藩也徹底死了心,向左宗棠問道:「季高,那麼以你之見,我們最好的選擇是北上還是西進?」

左宗棠又沉默了,許久後,左宗棠才十分無奈的說道:「去武寧和義寧道路遙遠,且狹窄多險還無軍接應,長毛只要分出一支軍隊輕裝迂迴到我軍前方設防,我們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曾國藩苦笑了,半晌才嘆道:「難道說,本帥真要灰溜溜的逃回湖北,去給學生做一條看門犬?被人嘲笑,受人欺辱?」

左宗棠默然,也是過了片刻才說道:「曾部堂,你是全軍主帥,你拿主意吧,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贊同,陪你死都行。但是得快,你的團練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已經再容不得有半點耽擱和浪費時間。我的建議是,讓你的麾下將士飽食兩日恢複體力,將所有糧草製成乾糧,連夜行動!」

是日,曾國藩一夜未眠,心裡既明白取道瑞昌逃回湖北是自軍唯一生路,可是又顧忌面子,更擔心忤逆門生乘機報復,故意不肯出兵接應自己;有心想西逃義寧甚至直接逃回湖南,卻又明白這條路更險更惡,稍有不慎就將註定全軍覆沒。絕望之餘,曾國藩一度還考慮全力一搏,拚死南下即便不能成功也可以獲得一個為國盡忠的千古美名,然而,曾國藩卻又下不定這個決心,更不甘心就此而亡,直接走向人生終點。心中輾轉,幾度悄然淚下。

能做大事者當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煎熬到了天色微明時,雙眼儘是血絲的曾國藩終於下定決心,下令升帳召集眾將議事,宣布讓士卒飽食兩日,將殘餘糧草全部做成乾糧,兩日後盡棄火炮軍帳等不必需之輜重,輕裝北上向湖北突圍撤退。

曾國藩宣布了這個重大決定後,中軍大帳里一片鴉雀無聲,過了許久後,曾國荃才怯生生的向曾國藩問道:「兄長,你前不久才上摺子彈劾過吳超越,平時里又把他得罪得那麼狠,現在跑回去求他收留,他會答應嗎?」

「我回去替他當看門狗,他不可能不答應。」曾國藩微笑著說道:「大不了就是受些羞辱,那又有什麼?勾踐可以卧薪嘗膽,韓信能受胯下之辱,他們能做到,我為什麼就不能做到?」

曾國荃再不願意,只是眼中已有淚花閃爍,曾國潢更是直接哭出了聲,連累許多湘軍將領都忍不住放聲大哭,全都不甘心回湖北去受那些鳥氣——湘軍在湖北的時候,除了差點沒把吳超越逼死外,其他的湖北大小官員也幾乎都被湘軍得罪了一個遍,恨不得把曾國藩生吞活剝的湖北文武官員絕不止一個兩個。

惟有左宗棠的神情自如,開口對曾國藩說道:「曾部堂,既然你已經下定了決心,那就趕快布置,先別急著告訴士卒我們準備北上,故意放出風去,就說我們準備在三天後全力向南突圍殺往南昌。再多派斥候偵察前往南昌的道路,製造南下假象還有給長毛抓舌頭的機會。還有,後天早上最好選擇黎明前突圍,儘可能不給長毛太多的反應時間。」

曾國藩一口答應,立即吩咐眾將依計而行,眾將應諾離去,左宗棠和劉蓉等人也趕緊在旁邊商量起了突圍計畫和布置殿後軍隊,曾國藩則繼續坐在帥案前垂首不動,雙手拳頭緊握,指甲破膚,牙根滲血。

左宗棠布置的聲南擊北之計果然起到了迷惑作用,故意製造的南下假象和故意讓太平軍抓到的斥候,成功誤導了太平軍圍城主將石鎮吉的戰前判斷。為了獨吞全殲湘軍的蓋世奇功,石鎮吉抽調了大量的主力戰兵在塗家口以南布置埋伏,並精心設計了一個防禦弱點故意給湘軍鑽,同時也徹底誤判了湘軍的突圍時間,沒能提前做好所有的戰鬥準備,給了湘軍向北突圍的天賜良機。

兩天後的黎明前,再當湘軍突然出城全速北逃時,石鎮吉也就為他的誤判付出了慘重代價,根本就來不及馬上大量出動主力戰兵追擊,只能是以小部隊上前牽制,為後續援軍集結追擊爭取時間。而左宗棠也早就料定了這點,建議曾國藩以少量軍隊全力迎戰,掩護湘軍主力全速北上,等太平軍主力集結來追,殿後的小股湘軍才全速脫離戰場北逃,與太平軍展開非生即死的速度比拼。

全力逃亡下的湘軍撤退速度飛快,當天正午就已經抵達了北面的德安城下,駐守在城裡的太平軍守軍則被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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