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得意門生

看到了弟子吳超越擊斃韋昌輝的朝廷邸報後,曾國藩是既得意,又失落。得意的當然是他的學生爭氣,給他長了面子。失落的則是他的大弟子江忠源干翻馮雲山,小弟子吳超越弄死韋昌輝,一起靠著軍功名揚天下,他這個當老師的在軍事上卻至今毫無作為,徹徹底底的被兩個學生給比了下去。

事實上,曾國藩之所以下定決心辦理團練,除了是不甘心默默丁憂守制三年外,更大的原因是曾國藩很想在軍事上有所作為,做一個名垂青史的儒帥名臣,而且早在咸豐二年的年底,曾國藩就已經上摺子求到了湖南團練幫辦的職位,並且立即著手組建在後世赫赫有名的湘軍。

與學生吳超越相比,曾國藩辦團練最大的優勢就是人脈關係廣,學生弟子多,親戚多宗族成員多,依靠師徒、親戚、好友等複雜的人際關係,很容易就拉起了一支五千餘人的團練隊伍,並且還忠誠度相當有保障,兵員素質也相對其他地方團練為高,最大的欠缺只是訓練和武器。

訓練這方面的問題倒不是很大,僅憑戚繼光留下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曾國藩就相信只要給自己一點時間,絕對能練出一支橫掃天下的精銳強兵——大家都知道,曾國藩在歷史上確實做到了這點。

僅有武器讓曾國藩操心,雖不象學生吳超越那樣迷信洋人武器,但思想開通的曾國藩卻也知道,再想靠弓箭刀矛戰無不勝已經不可能了,清軍最先進的火器鳥銃和抬銃太平軍那邊也有,就算同樣裝備也不過打個平手,所以曾國藩還是盯上了洋人的洋槍洋炮,派人到廣州採購洋槍洋炮的同時,曾國藩還專門給買辦學生吳超越寫了一道書信,讓吳超越幫他在上海打聽洋人槍炮的價格,以便與廣州的軍火價格比較,節約銀子。

水路不通,曾國藩的信使只能走陸路去上海和吳超越聯繫,耗日持久,所以一直到了咸豐三年的四月中旬,信使才帶著吳超越的答覆書信回到湘軍駐地湘潭。結果也是湊巧,一向喜歡親自督練士卒的曾國藩這會恰好不在校場上,信使就只能是向曾國藩的九弟曾國荃打聽曾國藩的下落,知道曾國藩在營房裡的曾國荃又恰好有些軍務要向曾國藩奏報,便親自領了信使去拜見曾國藩。

進得營房,曾國藩正在書案旁奮筆疾書,曾國荃開口說話還被正進入狀態的曾國藩揮手制止,知道兄長脾氣的曾國荃無奈,只能是乖乖坐在一旁等待。結果等了不少時間後,曾國藩才終於放下手中毛筆,先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向曾國荃笑道:「沅浦,過來看看,為兄這道討賊檄文寫得怎麼樣?」

「討賊檄文?」

曾國荃楞了楞,趕緊上前拿起曾國藩的新作欣賞時,卻見宣紙上龍飛鳳舞,鐵畫銀鉤,還真是一道聲討太平軍罪行檄文——文章名稱叫做《討粵賊檄》,文筆如刀,曆數太平軍的各種罪行,義正言辭,極力鼓動天下文人士子對太平天國的仇恨情緒,讀來令人熱血沸騰,餘音繞梁,三日不絕。讓曾國荃忍不住大聲叫好,道:「好!好文章!兄長的文才,想不到已經精進至此,小弟欽佩!」

「沅浦,你怎麼也學會拍馬屁了?」曾國藩含笑指責曾國荃的誇獎過甚,又問道:「沅浦,以你之見,這道檄文可還有什麼需要改動之處?」

「用不著,兄長的文才,何需改動一字?」曾國荃繼續拍馬屁,然後又疑惑問道:「但是兄長,我們現在還沒有把兵士練熟,更沒決定出兵討伐長毛,你這麼早就把檄文寫好做什麼?」

「心血來潮,一時手癢,忍不住就先寫好了。」曾國藩微笑說道:「先備著,等我軍出征討賊時,立即把這道檄文傳布天下,號召天下文人士子群策群力,幫助我軍共破長毛。」

同為曾聖之後和未來名將,曾國荃在心機謀略方面不輸給兄長多少,所以聽了曾國藩這番話後,再細一琢磨品味,曾國荃很快就明白了兄長的真正意圖,一拍大腿喜道:「兄長高明,此舉大妙!」

「妙在那裡?」曾國藩微笑問道。

「兄長,你對小弟何必也要明知故問?」曾國荃放聲大笑了,先看看左右無人,然後才低聲說道:「當然是搶佔道義高地,樹立兄長你和我們湘勇的天下練勇統帥地位,也給朝廷和皇上吃一顆定心丸,讓他們知道我們起兵只是為了討伐長毛,並無二心。」

曾國藩的笑容中帶上一些得意了,曾國荃的笑容中也帶上了一些奸詐,低聲說道:「自長毛起兵以來,大清各省府州縣雖然基本上都有官員士紳辦理團練,助國討賊,卻又都是各自為戰,少有聯絡,更無領袖。兄長你先天下之先,首發檄文號召天下文人士子群起助你討賊,等於就是搶到了天下團練的統帥地位,即便不能如臂使指的指揮各地團練,卻也佔據道義上風,不管是朝廷還是地方團練,都會認定我軍是討賊骨幹,認定兄長你為討賊總帥,對兄長你用兵作戰益處無窮。」

「還有,更關鍵是讓朝廷和皇上對我們放心。」曾國荃又奸笑說道:「滿人猜忌漢人,從不肯讓我們漢人掌握重兵,兄長你這次組建五千練勇,朝廷和皇上還要硬塞一個塔齊布進來摻沙子,暗中監視我軍,將來兄長你如果還想擴大軍隊規模,必然是千難萬難。但是這道檄文一旦發出,皇上和朝廷見了定然就會認為我軍只為討賊,兄長你對朝廷絕無二心,即便還不肯放心,也必然不會刻意刁難,嚴格限制我軍規模。兄長,你說小弟說得對不對?」

看了曾國荃一眼,曾國藩笑而不答,只是問道:「不在校場督促練兵,來這裡做什麼?」

「有點軍務要向兄長你奏報。」曾國荃先亮出手中公文,又說道:「還有,我們去和吳超越聯繫的信使回來了。」

曾國藩點頭,一邊隨手翻看曾國荃帶來的公文,一邊隨口吩咐讓信使進來,然後才向已經等了不少時間的信使問道:「見到吳道台了?他可有什麼話說?」

「稟部堂,吳道台托小人向你問安,還說他因為軍務政務纏身,不能親自到湘潭向你行弟子禮,望你千萬恕罪。」

得意門生對自己的尊敬讓曾國藩萬分滿意,又問起軍火價格的問題時,信使趕緊拿出了吳超越的回信,說道:「稟部堂,吳道台讓小的給你帶來了一道回信,還有一份西洋各國的槍炮報價清單,吳道台還說,只要部堂你需要,他可以立即替你向洋人訂購,如果部堂你這裡軍費一時難以籌措,五萬兩銀子以內,他可以替你先墊著。」

聽到這話,不光曾國藩笑得更加開心滿意,曾國荃也忍不住開口贊道:「不錯,兄長,你這個學生還算不錯,比你的其他門生強多了。」

「誰叫他爺爺是廣東出了名的大富豪?」曾國藩笑笑,道:「但他能有這份孝心,確實算是難得。」

「對了,部堂,小的差點忘了一件大事。」那信使又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捲軸,恭敬說道:「吳道台他在上海發表了一道《討粵賊檄》,曆數長毛各種罪惡,號召天下文人士子群策群力,投筆從戎助他討伐長毛髮逆,檄文讓小的帶回來請你斧正,還說部堂你如果方便的話,請助他在湖南傳播這道檄文。」

信使的話還沒說完,曾國藩的臉上就已經變了顏色,手裡的公文也不知不覺的落地。曾國荃更是臉色大變,飛快上前搶過那道檄文,展開了只看得幾眼,曾國荃就徹底的目瞪口呆了,口中喃喃,「我的天!天下竟然還有這麼巧的事?兄長,你敢相信么?這道檄文不但題目與你的檄文一模一樣,就連內容也相差無幾?」

雙手有些顫抖的接過學生搶先發布的檄文,低頭細讀時,曾國藩幾次擦眼以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也幾次掐大腿以確認自己是否在做夢,口中也忍不住低聲念誦起了其中的精華句子,「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

「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盪盡。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闢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凡讀書識字者,又烏可袖手安坐,不思一為之所也……?」

「本道台德薄能鮮,獨仗忠信二字為行軍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長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難各忠臣烈士之魂,實鑒吾心,咸聽吾言。檄到如律令,無忽……!」

讀到這裡,曾國藩差點沒有一口鮮血噴在吳超越的檄文上,心中慘叫,「好學生!真的是好學生!你不但完全和我想到了一點上,動作還比我這個老師快得多,快得多!好學生,真的是我的得意門生啊,我收了你這個學生,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

雖然很不想把吳超越這道無恥之極的《討粵賊檄》呈遞到咸豐大帝的面前,但是沒辦法,知道吳超越還有特殊渠道可以讓咸豐大帝看到這道檄文,所以收到了江蘇地方官府呈遞來的吳超越版《討粵賊檄》抄文後,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軍機處的穆蔭還是乖乖的把摺子遞到了咸豐大帝的面前,違心幫助吳超越討咸豐大帝的歡心。

再然後,八旗老爺們的一再進讒也就化為了泡影,本來在滿蒙王公的挑唆提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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