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爭氣

坐落於秦嶺南坡的紫柏山麓的張良古廟,南距漢中兩百里,北鄰鳳縣一百五十里,山下的官道是明代陝西通往漢中的官道必經路段之一,戰略位置雖然比不上大散關、和尚原、陽平關和鳳縣這樣的兵家之地,卻也算得上川中重要甬道之一。廟宇風景十分優美,剛進山門就可以看到一座有欄有椅的木質小橋,流水潺潺,曠人心怡,名曰進履,用以紀念張良在圮橋為黃石公撿鞋穿鞋一事;過了木橋,便是高大雄偉的石質廟門,左右有鍾、鼓樓,院中央幾立靈霄殿,八角飛檐,琉璃瓦飾頂,彩繪拱斗屋檐,殿側分列三清殿、三官殿和三法殿等配殿,規模與建築都頗為壯觀。

從殿側北面經過庭,便進入大殿所在院落,大殿雄偉莊嚴,上懸『明哲風高』與『帝王之師』二匾,殿門又有對聯:『畢生彪炳功勛啟自授書始;歷代崇豐煙祀端由辟穀開。』殿內還有張良塑像,大殿前有拜殿,左右廂房對稱而立。院內清幽、古雅。殿堂門楣遍布稱頌的匾額,如『急流勇退、機諫得宜、智勇深沉』等等等等。殿堂立柱又飾有眾多對聯,如:『秦世無雙國士;漢廷第一名臣,富貴不淫,有儒者氣;淡泊明志,作平地神』等等等等。——不得不承認,張大少爺往自己臉上貼金硬拉的這位祖宗,確實非常威風。

但很可惜,這座建造於漢代又香火旺盛的千年古剎,卻因為戰火蔓延的緣故,已經接近了毀滅的邊緣……

「快,快啊,快把銀子銅錢,綢緞道袍,全部給我裝進箱子里去!」一片狼藉的張良廟後院的正房裡,張良廟住持隨塵老道領著一大幫大小道士,正在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準備搬家的行李,隨塵老道的嚎叫聲音也在房內房外回蕩不休,「地契!廟產的田畝地契拿過來,我要親自保管!剩下的東西,能搬多少盡量搬多少,留在這裡的,以後就別想再拿回來了!」

「住持,用不著這麼慌張吧?」被隨塵老道從廟門叫來後院參與收拾行禮的知客好心勸道:「亂賊才剛打到鳳縣,鳳縣有朝廷的秦總兵和趙將軍守著,亂賊攻不攻得下來還是一回事,咱們何必這麼急著走?要是亂賊根本打不到留壩,咱們又逃到漢中去了,這過往的逃難百姓還不得把我們廟裡這些帶不走的東西都給偷光啊?」

「你懂個屁?!」隨塵老道一蹦三尺高,白白胖胖的肥臉上儘是憤色,揮舞著雙臂憤叫道:「你沒聽從北方逃難過來的香客說,這次來的亂賊軍隊足足有好幾十萬,朝廷的幾千兵馬連大散關都守不住,還守得住一個小小的鳳縣?幾十萬亂賊就是一個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幾千官兵給活活淹死!明白不?知道不?你要是再不明白,那你就給我帶著兩個小道士,留在這裡守廟宇,知道不?!」

「是是,小的明白。」知客擦了把冷汗,趕緊轉過身去收拾行李。隨塵老道則又叫住他,招手把他叫到面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一會走的時候,你親自帶兩個可靠的小道士到鎮上去,把我養在那裡的小春和黃寡婦也接到漢中去,包一個小院子讓她們住下。記住,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

「小的明白——」知客心領神會的答應。隨塵老道則猛的想起一事,趕緊撒腿就往大殿跑去,知客一楞,忙問道:「住持,你到那裡去?」

「大殿!你也帶兩個人過來!」隨塵老道一邊跑一邊答應,聲音里還帶上了慘叫,「道爺我差點都忘了,前些年給張留侯神像重塑金身的時候,在他的神像身上貼了六十六兩黃金的金箔,不把那些金箔全都揭下來,可就要便宜亂賊了——!」

六十六兩黃金的金箔可不是小數目,醒悟過來後,知客也趕緊帶著幾個小道士跑到大殿幫忙,跟著隨塵老道爬上佛座,撲到張良神像身上仔細去揭金箔,為了務必不讓一分一毫金箔遺留,隨塵老道還親自爬到張良神像肩上騎坐,扳著張良的脖子揭頭上金箔,可惜隨塵老道前幾年找的工匠手藝實在不錯,金箔貼得太緊,隨塵老道揭了半天楞是沒揭下一張金箔。焦急之下,隨塵老道只能咆哮道:「來人,去拿菜刀來,多拿幾把菜刀,把金箔一張張全給我刮下來!」

小道士們飛奔進了廚房,拿來幾把菜刀,隨塵老道拿著一把菜刀開始挖張良眼睛的時候,大殿院外卻飄飄然進來數人,為首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小白臉手裡提著一把摺扇,還沒進殿就大笑問道:「原來有人啊,不是聽說這張良廟香火旺盛嗎,怎麼香客都進到大殿院子,都沒有一個知客道士過來迎接?就這服務態度,還想不想要香火錢了?」

「什麼人?」隨塵老道不耐煩的問道。知客答道:「聽口音是外地人,八成又是那裡來的騷人文客,打算在我們這裡附庸風雅題幾筆字,撒幾個銅錢買一個好名聲,就是不知道肥不肥。」正說話間,那小白臉已經進到了大殿,見隨塵老道騎坐在張良神像肩上,手裡還拿著一把菜刀在挖張良神像眼睛,那小白臉不由勃然大怒,喝道:「那來的老牛鼻子,竟然敢騎在我先祖的神像上?還敢破壞我先祖神像?」

「得了吧。」隨塵老道不耐煩的說道:「我這張良廟一年至少有一百八十個來認祖歸宗的張家人,都是花點銀子買個好祖宗的,現在亂賊就快打來了,大家都別浪費時間,我給你打點折扣,你出二兩銀子,我給你一本空白的張良家譜,你想填誰的名字都行。」

「二兩銀子?我家的家譜就值二兩銀子?」那小白臉幾乎把鼻子氣歪了,喝道:「來人,給我拖下來打!」小白臉帶來的隨從齊聲答應,虎吼一聲便如狼似虎的撲了上來,三下兩下就把隨塵老道和幾個道士給拖了下來,拖到大殿殿堂之中拳打腳踢,打得隨塵老道等人鬼哭狼嚎,「你們幹什麼?幹什麼?殺人了,快來人啊,快去報官啊,這裡有刁民要殺人啊!」

「蠢貨!」一個隨從一腳踹在隨塵老道臉上,罵道:「老牛鼻子,挖我家少爺先祖神像的眼睛,還敢報官說我家少爺殺人?報官?我家少爺就陝西四川最大的官,陝甘總督和四川總督見著他,還得給他磕頭行禮!」

「陝西四川最大的官?」隨塵老道也不算太笨,很快就醒悟過來,指著張大少爺慘叫道:「難道他就是名動天下的張探花張大人,新任的五省總督張好古張大人?!」

「你竟然還知道我?」張大少爺冷笑問道。隨塵老道趕緊爬起來跪下磕頭,大拍馬屁道:「張總督的大名名震寰宇,如雷貫耳,天下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貧道有幸,能為張大人主持祖廟,又怎麼敢不知道張大人的鼎鼎大名?而且貧道在聽聞大人乃是張留候後裔之後,還請高手匠人依計民間傳言的大人容貌,在張留侯神像的旁邊,也為大人立了一座神像,專供香客瞻仰膜拜。」

「還有這事?我也有神像了?」張大少爺大為歡喜,忙問道:「我的神像在那裡?快指給我看看,看看威不威風。」被親兵放開的隨塵老道不敢怠慢,趕緊爬起來把張大少爺領到右首的一座塑像旁邊,恭敬說道:「大人請看,這就是貧道為你塑的金身。」

「還真是我的!」張大少爺第一眼就看到長生牌上確實寫著自己的名字,大喜之下再往神像臉上仔細一看時,張大少爺卻又傻了眼睛——這倒不是說張大少爺的神像不夠威風,而是太威風了!漆黑的臉龐,豹頭環眼,燕頷大嘴,長滿橫肉的臉上儘是亂糟糟硬邦邦的黑鬍子,簡直就是張飛再世,李逵重生!大怒之下,張大少爺忍不住又罵道:「他娘的,老子有這麼長得丑嗎?把老子的神像弄成這樣,以後老子還怎麼在陝西四川泡妞?來人啊,給我再打!」

「張大人饒命啊,這不能怪小道啊,民間傳說里,你就是這模樣啊!還有人說,你長著七個腦袋八張嘴,十三條胳膊九條腿,貧道都沒敢按著那個模樣做啊……!」

好不容易把隨塵老道打夠了,張大少爺的氣也出夠了,張大少爺這才叫親兵住手,又把隨塵老道叫到面前詢問究竟,一問之下,張大少爺這才知道隨塵老道要急著帶著廟眾逃難的原因。原來前天三月十四這天,明軍在神岔一帶吃了一個大敗仗,損兵折將無可計數,就連陝西巡撫都受了重傷,同時大散關南面的清風閣一帶的大戰也非常激烈,擔心被亂賊困在鳳縣城中的秦良玉軍反客為主,多次主動出擊在清風閣一帶與亂賊軍隊鏖戰,雖然每次都成功打退亂賊,但也是傷亡不小,鳳縣附近百姓擔心被戰火荼毒,紛紛逃亡向南,隨塵老道也是擔心亂賊軍隊攻破鳳縣殺入留壩,這才準備帶著廟眾廟產逃回漢中。

「洪承疇吃了大敗仗?怎麼可能?洪承疇手下的軍隊,可都是陝甘軍隊的平叛主力,又有李自成和張獻忠兩個熟悉亂賊情況的賊頭協助,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慘敗?」張大少爺眉頭皺得極緊,深知洪承疇在北邊一旦抵擋不住,被亂賊突圍成功,自己的寶雞包圍圈也勢必將前功盡棄。可是想從隨塵老道等人嘴裡問出詳細軍情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無奈之下,張大少爺只得命令道:「派幾個人帶上腰牌官防到路口守著,一旦有從鳳縣下來的官差信使,馬上帶來見我。」

「張部堂,是不是派人快馬給秦總兵她們去一道命令。讓她們不要再主動出擊了,給亂賊主力進入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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