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潼關之危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元:張養浩。

馳騁沙場,指點江山,三秦鎮鑰潼關路。仗利劍,神采揚,意氣風發再征處,建奴韃靼都化了土。興,建奴苦,亡,漢人苦。——明:張狗少。

「殺啊——!殺啊——!八大王萬歲——!」正當張大少爺還在趕赴潼關的路上狗尾續貂胡編亂改著千古名句的時候,四鎮咽喉的潼關城下,數以萬計的亂賊士兵已經向著潼關關城發起了又一波猛烈攻擊,抗著簡陋的雲梯,推著繳獲而來的雲台,踏著浸滿鮮血的黃沙褐土,穿過堆積成山的殘屍斷刀,折旗亂石,潮水一般湧向早已經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的潼關城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一眼望不到盡頭。

「弟兄們,亂賊又上來了,起來迎敵啊!」與亂賊瘋狂衝鋒相應的則是潼關關牆上的明軍將領呼喊吆喝,還有明軍士兵奔走搬運守城物資的口號聲與腳步聲,當亂賊前鋒衝進射程之時,城牆上忽然嗡嗡連聲,數以千計的箭矢騰空而起,在天空中划出無數道快得幾乎無法辨別的拋物線,呼嘯著落到亂賊士兵頭上,震天的慘叫聲,也在亂賊人群中升騰起來。亂賊再沖近時,關牆上忽然又是木石如雨,人頭大的青石和海碗粗的擂木冰雹般砸下,砸進密如蟻群的亂賊軍中,濺起的則是滾燙的血花和絕望的叫喊。但亂賊的數量實在太多,潼關的守軍也實在太少和弱了一些,反擊雖然猛烈,無數架亂賊的雲梯還是帶著風聲陸續搭上牆頭,嘴裡咬著武器的亂賊士兵瘋狂向上攀爬,還有無數亂賊士兵在關下瘋狂叫喊,「殺!殺進潼關!銀子女人和糧食,要多少有多少——!」

「狗日的亂賊,來吧,老子等著你們!」陝西延綏的總兵張應昌沒戴頭盔的額頭上綁著帶血繃帶,提著已經砍出無數缺口的帶血鋼刀站在城樓上,血紅著雙眼怒吼,「弟兄們,給老子上!把亂賊給老子打下去!殺——!」

「殺!」已經個個殺得滿身是血的陝西士兵紛紛怒吼,抬起合抱粗的巨木猛撞亂賊雲梯,提著鋼刀刺槍沖向陸續登上關牆的亂賊士兵,刀砍槍刺,捨死忘生與亂賊士兵廝殺在一起,將登上城牆的亂賊士兵一個個砍翻砍倒,戳下城牆。副總兵苑攀龍親自領著精銳士兵四處遊走補缺,但凡有那裡支撐不住,立即就提著刀子吼叫著衝上去,與亂賊士兵滾爬跌打的廝殺在一起。城牆上殺聲震天,吼聲如雷,冰冷的刀鋒割破滾燙的胸膛,刀槍盔甲碰撞濺出串串火星,散發著熱氣的鮮血到處噴濺,在城牆上匯成一道道小溪,順著台階和箭垛緩緩流淌,將灰黃的關牆染得又紅又黑。

幾百年沒有打過仗的河南軍隊表現確實讓人無比失望,當張應昌和苑攀龍帶來的三千陝西軍隊在關牆上浴血奮戰的時候,只有少量的河南軍隊與他們並肩作戰,也只有小部分的河南士兵在往矢石交加的城牆上搬運守城物資和拉弓放箭,大部分的河南軍隊士兵則龜縮在關牆城內,任憑河南巡撫楊作楫和巡按鮑奇謨如何漫罵、毆打甚至懇求,這些士兵卻說什麼都不敢上到城牆與亂賊死戰,最多就是幫著把石頭擂木之類的物資搬上城牆內側,說什麼都不敢往打得熱火朝天的箭垛旁邊走一步。楊作楫和鮑奇謨等人催得急了,甚至還有不少士兵從東面關牆跳牆逃生,寧可冒險當逃兵也不肯去西面的戰場上送死。

「弟兄們,我楊作楫求你們了,快上戰場吧!」耳邊聽得城外的亂賊喊殺聲越來越烈,河南巡撫楊作楫急得差點沒掉下眼淚,向面前的士兵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懇求道:「弟兄們,你們都看到了,七天來,硬仗全是增援我們的陝西軍隊打的,他們的傷亡已經很重了,該你們上戰場給他們減輕一點壓力了!我求你們了,我可以拿起武器,和你們一起上戰場,並肩殺敵,求你們了!」

「督戰隊!督戰隊!把這些貪生怕死的傢伙全部趕上城牆!」名聲很差的河南巡按鮑奇謨唱的是黑臉,揮舞著手臂袖子大喊大叫,「再有臨陣逃生者,馬上給我砍了!」由河南副將芮琦親自率領的督戰隊也努力驅逐士兵上城作戰,無奈趕上去一個又跳下來兩個,效果微乎其微。芮琦等將氣急,將一個兩次跳下台階不肯上城作戰的老兵抓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吼道:「狗雜種,馬上給老子上戰場,再敢跑一次,老子馬上砍了你!」

「將軍,你砍了我吧。」那老兵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破爛軍衣,露出餓得皮包骨頭的身體,哭道:「將軍,你看看,八個月沒發軍餉了,我和老婆孩子吃了幾個月的米糠麩皮了,我要是又死了,她們就連米糠麩皮都沒得吃了!」

「放屁!你死了,朝廷會給你的家人撫恤,餓不著她們!」芮琦血紅著眼吼道。那老兵含淚吼道:「將軍,你騙人去吧,八個月都沒發軍餉了,我的老婆孩子還領得到撫恤?你們說了多少次過幾天就發軍餉,過幾天就發軍餉,那一次兌現過?你如果把軍餉補來,讓我帶回去交給老婆孩子養家糊口,孫子不上戰場和亂賊拚命!」

「本官已經說過,等打完了這仗,一定把欠你們的軍餉補上。」楊作楫過來搶著說道:「打完仗了,你們如果還拿不到軍餉,你們就去把我的巡撫衙門拆了賣錢!還有,我們頭上的陝西軍隊還不是兩個月沒領到軍餉了,他們怎麼就能打?」但不管怎麼解釋,那名已經對朝廷信用徹底失望的老兵卻說什麼都不肯相信,最後芮琦無奈,只得狠心一刀砍斷那老兵的脖子,咆哮道:「再有畏戰怕死者,都是這個下場!都給老子上城牆去,殺亂賊!」

輕糧少餉的河南軍隊還在城牆下與督戰隊僵持的時候,城牆上的血戰卻已經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急於奪下潼關咽喉的亂賊投入了超過兩萬的攻城兵力——天啟八年的陝西赤旱,又為亂賊提供難以想像的兵力補充,立誓要奪下這座緊扼入關咽喉的要塞。而戰鬥力相對強悍的陝西軍隊則利用居高臨下的地形優勢,死死守住了關牆箭垛,拋頭顱灑熱血與亂賊在城牆上展開逐尺逐寸的爭奪,刀砍斷了用槍捅,槍捅斷了用石頭砸,用木棍敲,用拳頭打,用牙齒咬!三年來與亂賊血戰成百上千場,從天啟六年就投入剿賊戰場的延綏軍隊與亂賊早已結下了數之不盡的深仇大恨,再加上很清楚潼關一破城中兵丁肯定無一活命,所以陝西軍隊的血性倒是十足,兵力雖少,卻也死死擋住了亂賊的衝鋒腳步。

「潑火油!丟火把!」隨著天色漸黑,眼看著亂賊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倒在血泊中的自軍弟兄也越來越多,萬般無奈之下,已經親自領著親兵衝上最前線的張應昌只得下令潑灑火油,最後的幾十桶桐油潑灑下去,數以百計的火把也扔了下去,關牆下很快便升起熊熊烈火,被燒得吱吱冒油的屍體散發出惡臭高熱,散發出漆黑濃煙,亂賊士兵不敢上前,只能潮水一般的退卻向後,戰事也暫時陷入平靜。乘著這寶貴的戰鬥空隙,楊作楫和鮑奇謨等河南文武官員也趕緊驅使軍隊搬運守城物資上城,為主力騰出手來稍事休息,準備迎接新的一輪血戰。

「張將軍,辛苦了。」楊作楫一邊指揮著老弱士兵給陝西軍隊送水送糧,一邊領著親隨尋到張應昌,親自將一葫蘆清水和一塊黑糊糊的饅頭遞給正坐在台階上大口大口喘氣的張應昌,感激的說道:「快喝點水和吃點東西吧,這次要不是你們,本官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累得已經手腳都在抽筋的張應昌沒力氣回答楊作楫的話,只是顫抖著接過葫蘆,端到嘴邊咕嚕咕嚕直往嘴裡灌,直到把滿滿一葫蘆的水喝光,張應昌才恢複些力氣,搶過硬邦邦的黑饅頭一邊啃著,一邊含糊的問道:「火油還有多少?去蒲州求援的信使,有消息沒有?」

「火油已經全部用完了。」楊作楫垂頭喪氣到答道:「蒲州那邊也有消息了,但是陝西平陽府張惟世的軍隊還沒抵達蒲州,蒲州城裡只有一千多地方軍隊,自保都不足,實在沒辦法給我們派出援軍。」說罷,楊作楫又膽怯的看一眼張應昌,小聲問道:「張將軍,孫閣老給潼關派來的援軍,真的只有這三千人嗎?」

「至少我出發時知道的,只有我這支軍隊。」張應昌放下啃完大半的饅頭,也是有些低落的說道:「不出意外的話,也只有我這支軍隊了,因為如果孫閣老另外派得有援軍給我們,早就應該露面了。現在就算還有援軍從西面趕來,也會被亂賊擋住,進不了潼關了。」

「那看來我們真的是孤立無援了。」楊作楫忍不住哭出聲來,哽咽說道:「楊將軍,本官真是對不起你,六千河南軍隊都幫不上你什麼忙就算了,就連一碗白米飯,都拿不出來讓你們吃飽,只能讓你們吃些攙了米糠穀殼的黑饅頭。我對不起你們,也對不起河南的百姓啊……」

「算了,楊撫台,這不怪你。」張應昌無力的擺擺手,也是自我檢討道:「我知道,這些年張撫台你為了支援陝西戰場,把河南的官倉都徹底掏空了,實在拿不出來了。唉,也怪我們陝西軍隊無能,丟了西安糧倉,否則的話,我們本來可以帶著一點糧食過來幫你們守關的,也用不著象現在這樣,逼著你從河南的弟兄嘴裡掏口糧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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