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血書(下)

「各位掌柜的,你們可聽好了,本官只是想問問你們,朝廷的鹽稅為什麼會流失得這麼嚴重,可沒說你們偷逃稅銀啊。」張大少爺的心裡也有些緊張,可又不敢暴露自己害怕鹽商罷市鬧事的心思,只是慢慢搖晃著摺扇,不慌不忙的說道:「還有,兩位李公子,你們二位這麼急著鼓動各位鹽號的掌柜罷市堵河,是不是已經聽到風聲了,準備在不久的將來大撈一筆。利用這個機會大發一筆橫財??」

「風聲?什麼風聲?」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一下子全部豎起耳朵,個別性急的直接就向李家兩兄弟說道:「李大公子,李二公子,這你們就不夠意思了,在朝廷上聽到什麼風聲,應該給我們一個消息才對,怎麼能悶著聲音自己發大財?」

「你們別聽這隻小閹狗胡說八道!他那張嘴上出了名的能胡說,他這是在挑撥離間!」李家國沒好氣的吼道。李家斌也趕緊辯解道:「各位掌柜的,你們仔細想想,以我們的關係,聽說有發財的機會,我們能不告訴你們?」

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將信將疑——他們和李家兄弟的關係是不錯,可是那所謂的朋友關係也就是建立在生意利益基礎上,為了利益可以走在一起,但為了利益同樣也可以翻臉決裂,在場的揚州鹽商能走到今天,那個不是在生意場上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爾虞我詐和放過挨過無數背後冷箭,對這個道理還能不明白?當下揚州眾鹽商互相交換一個眼色,由汪福光出面拱手問道:「敢問欽差大人,你所說的朝廷風聲,到底是什麼風聲?欽差大人能否告知一二?」

「可以告訴你們。」張大少爺一口答應,又搖著摺扇微笑說道:「不過在這之前,還得請諸位掌柜的告訴本官——朝廷每年一千三百二十八萬兩銀子的鹽稅,為什麼只能收上去不到兩成?這其中有什麼關節和蹊蹺?」

「奇怪,這小子竟然把鹽稅的情況摸得這麼清楚,肯定應該知道我們是怎麼偷逃鹽稅的啊?怎麼還逼著我們說呢?」汪福光心下納悶。盤算片刻後,汪福光還是咬牙說道:「欽差大人,這朝廷鹽稅之所以流失嚴重,原因有很多也很複雜,主要來說有三個原因,第一,私鹽;第二,舊鹽引;第三,鹽耗。」

「還算你聰明,沒說第四個原因是鹽道官吏盤剝。」張大少爺心中冷笑,又說道:「請汪掌柜把這三條原因詳細解釋一下。」

汪福光又有些猶豫,和喬承望等人低聲交換一下意見後,汪福光這才又說道:「回稟欽差大人,這三個原因中,私鹽是指無良刁民私下販鹽獲利,他們走私販賣的私鹽不向朝廷申報,朝廷就收不到一分一文的鹽稅,所以僅此一條,朝廷的鹽稅就要流失將近一半。第二個原因是舊鹽引,在綱鹽法推行之前,各地商人手中囤積有大量未及領鹽的鹽引,綱鹽法推行之後,十綱之中要有一綱二十萬引鹽用來支付這些舊引,而這些舊引或是已經納稅,或是朝廷恩賜給大小官員的賞賜,都不需要納稅,所以朝廷的鹽稅又不見了一成。第三個原因鹽耗,因為運鹽途中都有蝕耗,所以憑引領鹽之時,都會多領一些加耗加斤……」

「明白了。」張大少爺打斷汪福光的話,笑道:「加耗加斤多少,朝廷並沒有明文規定,多放出去的斤兩也不需要納稅,所以這裡面的門道就多了,比如象一個窩子只能領三百斤鹽,也只需要交三百斤鹽的稅——可實際上你一個窩子領到三千斤鹽,其中有兩千七百斤的加耗,這兩千七百斤鹽的鹽稅,也就不翼而飛了。各位掌柜,本官說得對不對啊?」

「欽差大人說得對,就是這個道理。」汪福光哭喪著臉說道:「不過欽差大人請明查,我們在場的二十五個鹽商都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每個窩子最多也就多領十斤鹽的加耗,還不夠路上損耗的,絕對沒幹過一個窩子多領幾千斤加耗鹽的缺德事——那也太誇張了。」

「是啊,是啊,我們一個窩子最多只領十斤鹽的加耗,絕對沒欽差大人形容的那麼誇張。」「草民的鹽號,一個窩子最多才領八斤鹽耗。」眾鹽商紛紛附和。喬承望也說了一句公道話,「欽差大人,鹽耗和舊鹽引的門道雖然多,可還只是小頭——鹽稅流失最重要的關鍵還是私鹽,我們雖然不販賣私鹽,可其他人就販得厲害了。欽差大人如果不信的話,現在就可以派人到鹽場去查,今天一個晚上要是查不到幾千斤刁民販運的私鹽,大人你砍了草民的腦袋!」

「是啊,是啊。」張大少爺也大點其頭,憂心忡忡的說道:「各位掌柜說得對啊,地方上的那些刁民走私私鹽確實厲害,他們每個人雖然每次只背百八十斤鹽販賣,可是這螞蟻多了咬死象——架不住他們人多啊,他們每一個人每天背一百斤私鹽,十萬個刁民一天就得背走一千萬斤私鹽,這積少成多,一年下來背走的私鹽得有多少?朝廷的鹽稅,大部分就是被這些刁民給偷去了啊。」

「十萬個人背私鹽?」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張清聽不下去了,嘟著小嘴向張大少爺問道:「一個晚上十萬個刁民背私鹽?他們去打仗啊?」而揚州眾鹽商眉開眼笑,紛紛說道:「張公子,你有所不知,地方上那些刁民一個比一個刁滑,雖然沒有欽差說的那麼多,可數量也相當的不得了,朝廷的鹽稅,都是被這些刁民給偷去的。」

「本官也認為是這樣。」張大少爺大點其頭,非常認真的說道:「各位掌柜的,本官來揚州也有幾天時間了,揚州的情況也大概了解了一下,知道你們都是遵紀守法的良善商人,從來沒有偷逃朝廷一分一文的鹽稅,更沒有走私過一斤一兩的私鹽。販賣私鹽的,都是那些沒有鹽引窩本的刁民,偷逃朝廷鹽稅的,也全是那些販賣私鹽的刁民草民,而你們其實還是刁民販賣私鹽的受害者啊!——你們說對不對?」

「太對了!」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一起大叫起來,異口同聲的說道:「欽差大人,你真不愧是我們大明的第一清官啊,說得簡直太對了!太有道理了!」

「多謝各位掌柜的誇獎。」張大少爺向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拱手,義正言辭的說道:「各位掌柜的請放心,本官回京之後,一定會把這些情況向皇上、向九千歲如實稟奏,請皇上和九千歲狠狠打擊那些背鹽挑鹽的私鹽販子,抓到一個殺一個,減少朝廷鹽稅的流失,同時也保護你們這些大鹽商的利益!」

「欽差大人,如果你真這麼做,那你就是我們揚州鹽商的救命菩薩!」汪福光激動叫道:「草民願意再給山東災民捐三百、不,再捐五百兩!」其他二十四個大鹽商也是紛紛鼓噪,「對,只要張大人能把揚州的情況如實稟報,我們一定再捐銀子,每個人再捐五百兩!」

「浪費這麼多時間和口水,一個人才多捐五百兩。」張清不滿的低聲嘀咕,又在桌子底下踢張大少爺一腳,抗議張大少爺的勞而無功。而張大少爺卻不知不覺,只是向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拱手,嚴肅說道:「各位掌柜請放心,本官一定會如實稟報,這也是本官應該做。本官相信,本官如果把現在的情況向朝廷如實稟報以後——朝廷一定會推行楊漣楊大人提出的新鹽法,從根子上保護你們的利益,同時也最大限度的遏制私鹽走私!」

「楊漣楊大人提出的新鹽法?」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一起臉色大變——楊漣提出的攤丁入畝新法內容早就轟動天下,讓無數田多地多的讀書人和官員士紳恨之入骨,他提出的新鹽法,還會有什麼好的?當下汪福光趕緊問道:「敢問欽差大人,楊大人又提出了什麼新鹽法,什麼內容?」

「你們不知道?」張大少爺古作驚訝,指著李家兩兄弟說道:「難道李大公子和李二公子沒告訴你們?那他們怎麼一個勁的鼓動你們罷市堵河,促使朝廷推行新法?」

「你胡說,我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新鹽法!」李家兄弟喊起冤來。可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做賊心虛,不約而同的想到,「老子們該不會上了李家兩兄弟的大當了吧?他們的老子除了給朝廷收稅手軟,給自己撈銀子的手段,可是比崔呈秀那個王八蛋還狠!」緊張之下,汪福光和喬承望異口同聲的說道:「欽差大人,我們真不知道什麼是新鹽法,還請欽差大人指點。」

「其實也很簡單,也就是改引為票。」張大少爺用扇柄搔搔腦袋,回憶著說道:「主要內容好象是——廢除你們手裡可以世代相傳的鹽引窩本,改為憑鹽票販鹽,戶部成立一個由朝廷直管的鹽票督銷司,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到督銷司里交稅買票,然後憑票領鹽,領到鹽可以運到任何地方行銷。這麼一來,那些沒有鹽引的刁民和其他商戶也可以交稅販鹽了,那些刁民可以合法販鹽了,也犯不著冒著掉腦袋的危險販賣私鹽,同時朝廷的鹽稅也可以直收上起來,鹽稅流失的口子也堵上了。」(注)

「那我們的身家也完了!」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同時在心底怒吼——『楊漣』提出的這個新鹽法一旦推行,不管什麼人都可以販鹽賣鹽,對朝廷來說確實可以起到減少私鹽和堵截鹽稅流失的作用,可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剝奪了他們壟斷販鹽的特權!沒有了壟斷,他們還拿什麼牟取暴利?!

驚怒之下,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不約而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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