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此生多少惑 第六十章 線線成死結

大案將傾的時候往往就是這樣一線牽著,只要罪案信息和龐大的警務網路對對得上號,那麼罪犯就無所遁形了,十分鐘不到,從CCIC、從反劫中心、從基層轄區的嫌疑人舊檔中,源源不斷的信息匯總到奔赴抓捕一線的各組。

車載錄音里播放著前面悶罐押運車裡的對話,正是這些閑聊似的對話,把一點一滴的嫌疑人信息逐漸匯聚完整著,倆個馬仔,一個麻三娃,綽號麻花,另一個叫刺頭,消息反饋到汾西鎮派出所,接線員都知道這倆個惡名昭著的混球,聚賭、尋恤、敲詐一類的爛事不少,檔案在這裡早積了厚厚的一摞;孔賓強這位主犯稍稍遲了點也從晉中公安方面反饋回了消息,是一位剛剛刑滿釋放的勞改犯,不用說這種受過煅練的二勞分子一般情況都在案子里扮演著組織者和策劃人的角色,至於另外一個女人,依據韓功立的交待信息卻有所不足,支隊反劫中心推斷這倆估計是萍水相逢姘到一起的野鴛鴦,像這種沒什麼案底的女人,還真不好查。

第一隊前後四輛疾馳著汾西鎮進發,地方公安已經作為了協助的準備,一路趁熱打鐵地問著,剛剛停了停,剛剛被秦高峰那一下連蒙帶詐搞得嘆為觀止,行駛了幾分鐘,又被問話的簡凡那種娓娓道來的方式聽得嘆服不已,前面的問詢剛剛停下,一直在聽著刁主任感慨上了:

「高峰,這小子真是塊料啊,文的武的陰的陽的都能來幾下,愣是把這個蔫巴嫌疑人搞得一點脾氣沒有。呵呵……這麼個人物,你們重案隊怎麼捨得放走啊。」

「是他要走的……當警察還是他家裡花了幾萬塊錢疏通關係買的指標,當了警察是三天兩頭被督察揪走,那一次我都想著他這身警服要被扒了,可他都蒙過去了……可到了最後,大家都認為功成名就、大案告破,最不可能走的時候,他卻掛槍悄然走了……誰可說不是塊料呢,那一年裡的偽鈔案、文物走私案、鐵路醫院的接款車搶劫殺人案、再加上咱們省頭號銀鼠案,還有懸了十四年的晉原分局失竊案……那一件數出來都足以讓一個警察自豪一輩子,這麼多年我手下辭職的、清退的、開除的和犯了事進去的總有幾十號人了,這是唯一一個讓我挽惜的。」秦高峰看著通訊PDA里回傳的資料,有點感慨地說著。

「哎……要真是個人物,咱們也能給他辦個特招嘛,現在吃飯不幹活的多得去了,還怕給他找不下的位置,只要他願意。」刁主任想上了,徵詢似地回頭看看副駕上的秦隊。

秦高峰搖搖頭:「今非昔比嘍,他現在是食尚的小老闆,一年不掙個百把十萬?就當廚子我聽說月薪都有小一萬,咱們那倆糊口工資那養得住他呀?再說了,他天生就是不會循規蹈矩的人,就把這人給你,就他想得這損招,你敢用么?」

「這倒是啊,這小子可真夠出格的了……」

刁主任笑著,駕著車跟著押解車,想想剛剛發生過的一幕,特別是一個電話把商大牙招來的本事,那起碼不是正常警察能辦到的,等閑之時這些人就是鑽在陰暗的旮旯犄角難得一見,即便是不敢惹警察但肯定也不會怎麼合作,而這麼賣力地幫著這位倒讓刁主任有點奇怪怎麼著簡凡不過放了一回人慷他人之慨,就取得商大牙的信任了,看剛才那幕,那貨還真是賣力得緊。

當然,那個做個挾持韓功立家人的假像副韓就範的辦法,就更不是警察能想得出來的了。越琢磨,越覺得這個謀面不多的前警察,還是很邪性得厲害。

「咦?怎麼沒音了。」半天沒聽到錄音里簡凡和韓功立的對話,刁主任又詫異地問了句。

「他在沉默,沉默的越久把握越大,韓功立應該還背著什麼案子。」秦高峰不置可否地說著。

「能挖出來么?」刁主任狐疑了一句,舊案不是挖不出來,而是需要相關的旁證作為推測的依據,否則你無憑無據,嫌疑人就即便有案子也會保持緘默,坦白從寬牢底坐穿的道理,誰都懂的。

「十分鐘,到不了目的地見分曉,你信不信?」

秦高峰說了句,似乎見怪不怪,可讓刁主任,好奇之心更甚了……

……

……

昏暗的車廂里,簡凡確實在沉默,對於本案就嫌疑人韓功立的涉案情況追問了若干細節,進一步確認了剩餘四個嫌疑人的身份資料,到了問完的時候,沉默了。

看得出,嫌疑人的頹廢、絕望加上身心的精疲力竭已經到了極致,佝僂著腰,弓著身子坐在鐵椅子上,機械地回答著簡凡的問話,幾分鐘的問話像蒼老了幾十歲,偶而看到微微在動的眼珠,也是將死一般的絕望。

於是,簡凡沉默了,揣著手機思忖著是不是該把下一步安排拿出來了,因為此時嫌疑人絕望表情讓簡凡感覺到了有點擔心,這種心態下很可能抱著一死了之的心理更或者乾脆閉口不言,就案認罪,你還拿我沒治了。不管那一種情況,都離客觀的反映背離過遠,這也是簡凡最不願意看到的。

輕輕地拔著手機,問著支隊留守的老孟,一切已經安排妥當,伸著手,把電話遞給發痴犯愣的韓功立,韓功立沒接,或者是不敢接,生怕又被警察擺上一道。

「是你家閨女,囡囡……別擔心,她們很好,我們也考慮到你的同夥有可能把矛頭轉向你的家人,所以提前做了安排,把她們母女接到了支隊,在案子偵結以前她們將享受到證人保護的資格……聽,女兒在叫你……」

簡凡持著手機,說得自己眼睛發酸,聽得電話聽筒里弱弱地、奶聲奶氣地喊著「爸爸……」,簡凡不忍地頭側過一邊,韓功立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個激靈把手機搶到自己的手裡。

「囡囡……是爸爸,你和媽媽在哪裡……好、好,爸爸都好,爸爸要出遠門,你要聽媽媽的話……一定一定……爸爸回家一定給你帶好多好多禮物,對、對……芭比娃娃,爸爸忘不了……聽話,聽警察叔叔的話,聽媽媽的話……」

一霎那間,絕望的韓功立像注入強心劑一般,挺直著腰、強忍著悲慟、勉強地平和地哄著不經人事的女兒,一行行清淚從臉上潸潸而流,臉頰、嘴唇,在強忍悲慟的時候不住地顫抖著,一滴滴淚滑落、打濕了手背、抹濕了手心、從裎亮的鐐銬上滑過,滴落在車廂里,一片濕跡……

簡凡揉揉眼睛,閉著眼,目不忍視,當年脫下警察,就是為了不再目睹罪惡和因為罪惡而帶來悲歡離合,對於自己那顆已經被這些事揉碎過無數次的心,再不願意去稱量這種生命之重、親情之濃。

而今又見,依然是讓人心碎的感覺,女兒的一聲呼喚、妻子的一聲呢喃,讓這個頻臨絕望的人回光反照一般,不管他有多大的罪,不管他有多麼的可惡,可那潸潸而流的男兒之淚,依然可以讓人看得到在他心裡的某一個不為人知角落,留著未泯的人性。

這,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良久,電話掛了,韓功立掛著淚珠的眼看著簡凡,無言地遞過了手機,簡凡正等著嫌疑人心態平和之後再開始詢問,卻不料韓功立猝然撲通一聲長跪在簡凡面前,拉得身上的銬鐐噹噹作響,簡凡大驚著站起來扶著,快起來,你這是幹什麼?

「謝謝……謝謝……」

灑了幾滴淚,韓功立勉強地磕了一個頭,被簡凡架著坐到了椅子上,經歷了大悲、大怒、大懼又來了個大喜之後的韓功立,對於能和妻女通話這點小小恩惠也報之以一個重禮,坐到椅上的時候嘆著氣說著:「報應啊……報應啊。」

「韓師傅,其實這也是個解脫,對於犯過罪的人,惶惶不可終日那種感覺我曾經有過,與其活在這種煎熬,何如死在一種坦然里,更何況你也罪不致死,中國的刑律彈性還是很強了,即便你無期、死緩大不了也就十來八年的事,到時候你仍然可以坦然地見到你牽掛的人,更何況你的罪也不至於有這麼重……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會極力為你爭取主動交待,從寬處理,你放心,她們母女一定會生活的很好,而且等你服刑開始後就可以去看你……」

簡凡說著,不住了唉聲嘆氣著,看著這位悲慟的男人,甚至於有點後悔自己不該這個逼訊一下,把這個人逼上了避無可避的絕路。

「謝謝,你是個好人……我罪有應得,我沒什麼冤枉的,你想問我們的舊案吧?」

韓功立說了句讓簡凡無顏以對的話,說到了舊案,簡凡點點頭,嗯了聲,此時不需要追問,對於面前的嫌疑人,那是一種既想見到挂念的人,又生怕面對她們那種矛盾的心理,在這種心理作用,多數人都會選擇一種途徑:遠遠的避開。

而遠遠地避開就是坦白自己的罪行,那怕就是牢底坐穿,那怕就是刀山火海,也不願意把痛苦、把悲傷、把麻煩再加諸於親人的身上。

於是,韓功立開口了,自然而然地坦然面對了,邊回憶邊說著:

「我高考落榜後學了駕照當了司機,大貨司機,十年前才進了城,在北站發煤的地方謀了份差事,給人當司機拉貨,開斯泰爾重卡,孔賓強就是那時候認識的,他年紀小我兩歲,不過混的時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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