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此生多少惑 第五十九章 難解仇與怨

一輛無標識的悶罐車轟鳴著,掛著倒檔逼近了特警支隊一座深灰色的小樓門口,高牆、電網架設的臨時羈押所,基本上和外面停泊的這輛悶罐押運車的年齡一般長了,稍頃,戴著銬鐐一體刑具、蒙著頭臉的嫌疑人韓功立被解押著上車,整個人是被提上去的,鎖到了車兩側焊接的鐵椅子上,叮叮噹噹的金屬碰撞聲音頓停,門又嘭聲被關上了,密封的車廂里,黑洞洞地伸手不見五指,在這種押解重刑犯的囚車裡,能見到的只有:黑暗。

車的密封很好,感覺到車身在動,蒙著頭臉只能聽到微微的發動機聲音,在這種環境里,湧上心裡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感覺:完了。

是完了,想著刑期遙遙、歸期渺渺,到頭來終將逃不過這場報應,恐怕再回頭什麼都完了,老婆還年青、孩子還小,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在家裡抱頭痛哭著,這個家,是完了;辛辛苦苦奮鬥這麼多年經營的生意,完了;自己這一輩子,完了……雖說常在河邊走那有不濕鞋的誰也能理解,可自己是已經上岸的人又趟了這渾水,怎麼想讓韓功立覺得怎麼後悔,其實,一切都可以避免發生的。

活動範圍很有限的手指,撫過腕部,能感覺到被手銬勒著兩道深痕,剛剛經厲的審訊雖然技術手段沒有那麼嚴厲,那也是看在他交待的快的份上,就即便是如此現在還感覺全身隱隱作痛;而且,據說這才是開始,打得最狠打得最烈的是在看守所、監獄、在勞改隊,汽修廠這種地方不乏一些犯過事進過局子出來一身傷痕的人,那些繪聲繪色的閑聊,隱隱地讓韓功立此時覺得即將成為現實,隱隱地從心底里升騰起了恐懼,如果是一天兩天能受得了,那麼自己的刑期會有多長,五年?十年?甚至更長?

猙獰的警察、小柵的鐵窗、冰冷的號子、怵然心驚的鐐銬,讓淹沒在黑暗中的韓功立,忍不住渾身抽搐痙攣了一下,有點發冷,有點瑟瑟發抖……

是寒冷?還是恐懼?

……

……

「王堅,把空調再調低點,十度,逐漸下降到五度……」

悶罐車跟著的一輛越野車裡,簡凡對著步話指揮著駕著的王堅,聽得王堅應了聲剛剛放下步話,側眼正好看到了秦高峰投來的異樣目光,簡凡知道秦隊在置疑,不過這個大個子一般沒那麼多廢話,笑著的簡凡解釋著:「秦隊,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這是高科技研究成果,你什麼都好,就是不好好學習,據科學研究證明,寒冷可以增加人的恐懼感覺,特別是在黑暗中可以放大嫌疑人這種心理感覺……審訊的最高境界是突破人的心理防線,就你們現在還是勒死銬、反吊、輪沙包,太沒有創意了,太小兒科了……」

說這話的時候一臉不屑,秦高峰微微笑了,這幫年青氣盛的重案刑警,從來都是拳腳比嘴巴說話容易,你要真想禁絕這些事,除非是脫了那身衣服,笑了笑不以為忤,接了句:「要不,你回來再當幾天警察,教教他們來點創意?」

「月薪十萬可以考慮,否則免談。」簡凡獅子大開口了。

「得了唄,你給我十萬我都不想要你,別的不說,留個你在身邊,我少活十年是肯定的。」秦高峰撇撇嘴,不買簡凡的賬了。

簡凡如法炮製,嗤著道:「切……咱們當警察的,缺德事干那麼多,折壽都不止十年了。」

「那你今天還要干?」秦高峰反問著。

「呵呵,你們能利用我,難道我就不能利用你們,反正出了事也是朝警察說話,誰還能賴上我不成?我可提前說過了啊,一切後果自負……」簡凡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有這身皮我可不怕擔什麼後果……你小心點啊,別和這幫人走得太近交往太深,交往多了難免有什麼意外把你卷進去……這年頭人的道德底線都淪喪了,別指望誰都像唐大頭還講什麼江湖道義……」秦高峰突然說了一堆話,向來吝於表達自己感情秦隊很少這麼心平氣和地說話。

當然是說簡凡的消息來源、當然是提醒著簡凡不要陷得太深、當然也隱含著那份一直沒有表達過的關切,簡凡側頭看看,莫名地有點感動,輕輕說了句:「謝謝,我知道。」

「別客氣,脫了警察你沒成匪,我已經很知足了。」

秦高峰說了句,又回覆了那種不陰不陽的口氣。

……

……

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僅限於四個人知道的事情,恐怕不會再傳到外人的耳朵里,這事讓其他三名貨真價實的警察抓耳撓腮前後思考了不少時間,最後還是被這個冒牌警察說服了。

車緩緩地行駛了兩公里,在特警隊這個氛圍里有個好處,已經習慣不問任務的出處和具體內容,只知道一件:服從命令。

刁主任以指認現場的名義把這個重要嫌疑人提審出來,前後各兩輛護送車距離足有幾十米,離開支隊十分鐘的路程,車裡接到了停車的命令,五輛車嘎然而停,簡凡和秦高峰默契地下了車,後面的刁主任追將上來,並肩走著,臉色是如此地凝重,輕聲地說著:「給你們半個小時,現在是十時五十分,最遲十一點半,要是沒有結果,我們就只能姑且相信他的口供了……問出來更好,問不出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沒有說話,秦高峰看了簡凡一眼,這貨色有點信心百倍,此事的茲事體大,直接關係到接下來的布控和搜捕的進行,反劫中心對於這個嫌疑人交待也是介於信和不信之間,想驗證倒有的辦法,只是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又一次帶上了這個經常死馬當活馬醫的簡凡,連秦高峰也有點奇怪,很難找得出能不被簡凡忽悠住的人,包括自己、包括刁主任、包括老陸,甚至於包括已經升到市局紀檢書記的伍辰光,明明知道這個貨比誰都鬼,可偏偏每每都鬼迷心竅相信他。

鑰匙插到鎖孔里,蹭聲門開,已經換上了警服的秦高峰和簡凡,低著頭彎腰進了車廂里,門嘭聲關上了,裡面陷入了一片黑暗,車隊動了,仍然在緩緩地前行著……

……

……

到哪兒?幹什麼?

對於嫌疑人都不重要,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了。

蹭聲蒙頭布被揭,韓功立突然發現車廂里已經亮燈了,昏黃的燈光下,倆名面目猙獰的警察現在眼前,不由地揉揉眼睛,看清了,一位大高個,坐著的時候幾乎和車廂等高,一位年紀不大,左臉頰一道長長的傷疤,在昏暗的燈光看得就厲鬼一樣讓人心裡直打戰。

簡凡眼中,有點惻然,有點暗暗的同情油然升起,其實簡凡自從警到辭職,都不大願意麵對這種逼訊的場面,往往在這種場面上面對慘兮兮的嫌疑人的時候,總會影響你對案情的判斷。比如此時,嫌疑人臉色有點慘白,一半是凍得、一半估計是嚇得,眼皮子不時在跳、嘴皮子偶而抽搐著,腕子上能看到於青,估計那幫如狼似虎的特警逮著了沒給他什麼好。

不過又能如何,這是一對天敵的角逐,天下的熱潮暴力機關其實都一樣,沒有誰會懂客氣二字;而天下的嫌疑人也一個樣,不管在行兇作惡的時候有多悍勇,一旦鐐銬加身法重難逃,不管他們是罪有應得還是含冤難伸,都會讓觀者有這種惻然的感覺。

腳上微微一疼,簡凡差點哼出聲,一側眼是秦隊踩了自己一腳,趕緊地正正身子,這才省得自己此時穿著特警制服,是代表國家和人民來的,所以,這同情是絕對不能有滴!

「韓功立,抬起頭來……我問你,你所交待的全部都是事實嗎?」秦高峰聲音比車廂里溫度還冷,開始了。

「是,我全部如實交待了。」韓功立顫聲,很可憐。

「但是,有人不相信你的話。」秦高峰盯著嫌疑人,那雙眼睛在昏黃的燈光顯得格外亮,配上那張寒磣的馬臉,絕對很醜,而且丑得很恐怖。

嫌疑人眼一愣,稍稍語結,對於這種反詰已經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再笨也知道這是在故意詐人。

這就是審訊的僵結之處,你沒有證據、沒有相關信息,所以無從知道嫌疑人交待是真是假,所以也不敢把警力投入到尋找嫌疑人交待的只有綽號的幾個人上面。

只不過,現在有了,就見得秦高峰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已經拽出一張照片遞到嫌疑人面前問著:「認識他嗎?」

嫌疑人一看,微微怔了怔,點點頭,認識,這個體征你想不認識都難。

「你們把商亞軍牽涉到案子里是最大敗筆,他有不在場的證明,已經洗清了,據他交待,南城這一片飛車痞子里都當把你當車神,據說你改裝的越野能跑過悍馬啊,你這麼個名人想隱藏都難啊……我還聽說,商亞軍的競爭對手也就是你的老闆,叫什麼方有信?聚盤開賭、接送賭客、拉黑牛宰人都有你的份是不是?還聽說像你這號人物偶而玩幾把都有萬把塊的輸贏……當然,這些不是我是特警管轄範圍,我們也懶得管,我就一點奇怪的地方,不過區區一萬五,就買得動你去綁票?能不能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言辭和眼神相同的犀利,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色彩,直盯著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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