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此生多少惑 第四十三章 舊事俱過往

「誰叫簡凡。」

急救室門開了,出來了一位醫生,卸著口罩。簡凡一驚舉著手,我我我……趕緊地湊上來,醫生怪怪地看著簡凡臉上掛著血,不過還是指了指裡面:「進去吧,病人要見你……他現在情緒剛穩定,別刺激了啊。」

「哦……知道了。」簡凡趕緊地一縮身進去了,後面幾個不放心的小警也蹭著要鑽進去,被醫生伸著手全堵外頭了,不但堵了,還教訓上了,首當其衝地教訓的就是長相有點呵磣的肖成鋼,就聽醫生說著:

「別有下次了啊,甘油三酯血症,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大腦中樞神經,你們再刺激刺激他,腦供血出現問題,有可能導致偏癱或者梗塞,這次幸虧在醫院搶救及時,要在其他地方,一口氣緩不過來,誰負這個責?……病人需要關懷、需要愛護,你們不能故意氣他不是?剛才誰跟老人吵架來著,滿樓道都聽到了。」

得,醫生說得越嚴重,基本表示病人沒事,而且反襯出醫生的醫術什麼的還是滿高超地,此時這位大夫抓著肖成鋼當典型了,嘮嘮叨叨埋怨了幾句,再一問肇事者是誰,肖成鋼樂了,謔笑著指指裡頭:「吵架那個您不剛叫進去了嗎?不光吵了,還打起來了。」

「啊!?……這還了得……」

醫生一緊張,砰聲關上了門,把一幹警察又關到了外頭。

急救室里,躺著已經睜開眼的陳十全正拉著簡凡的手,倆個人那還像不共戴天的樣子,醫生看這倆人談得很安靜,遠遠地沒有打擾。

「還疼么?」陳十全眼光里透著幾分歉意,手伸著,簡凡握住了,笑著搖了搖頭。陳十全也笑了,有點釋然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著說著:「說是師傅,我也沒教你什麼,再說你不當警察了,我也沒資格打你了。」

「師傅,你打都打了,又來賣好啊?」簡凡笑著埋怨道,又打趣著:「我可不是打不過你啊師傅,那次抓鬼臉鼠在半路上我可給你打了個旗鼓相當。」

「那等我好了,再來一場?」陳十全弱弱說著,眼神里透著豁達。

這下可比讓簡凡真打還高興,眼神里的笑意,話里的玩味,又好似看到那個偶爾開個玩笑沒大沒小的陳師傅,這才是師傅,一樂呵拉著陳十全的手:「那你快好起來,其實我沒別的意思,不是真讓你殺豬去,您不怪我吧?」

「怎麼會?」陳十全釋然地說著,摩娑著簡凡的手。

男女之間的感情微妙,可男男之間的感情呢,比微妙還妙不可言,特別是在警察這個特殊群體,別看平時罵得吹鬍子瞪眼、打得不可開交,但真正到了應敵的正場,鬧得越凶的反而配合越默契。也像簡凡和陳十全這一對特殊的關係,如果不是真正了解,或許這話連刺激也刺激不到,更別談老拳相向了。

於是,淡然一笑,前嫌冰釋了,看著師傅開口說話而且回覆了記憶中的樣子,簡凡是格外地高興,說了幾句,陳十全弱弱地回了舊題,拉著簡凡問著:「小凡……你剛才數了一堆以前的事,其實殺了多少人我也記不太清了,可有一件,我一輩子忘不了……」

「小漳河!?」簡凡一下子想起了張傑,想起了那次。

陳十全搖搖頭:「不是……機械公司那件,你沒提,不過我想你聽說過。」

「秦隊以前說過,不過那案子是加密級的,我沒資格看。」簡凡打著馬虎眼。

「案情都知道,可實情未必都知道……是個歹徒綁了一身炸藥要炸機械公司大樓,當時我在特警支隊是外勤隊長,我們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擊斃歹徒,保全大樓,最大限度地消除對社會不良影響……我帶著一幫血氣方剛、嫉惡如仇的隊員直奔現場,當時機械公司的大院像開了鍋一樣,疏散圍觀的群眾就有幾百人,在周圍我們一共找到了四個狙擊點,六個狙擊手都沒有把握一槍斃命,拖延和喊話足足喊了三十分鐘,而歹徒卻是精神亢奮,要見當時的老總畢路勝,可這個人早嚇得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簡凡感覺到師傅的手在顫抖,莫名地顫抖,趕緊地兩隻徒勞地握緊了這隻手,看著一臉落寂的師傅,不知道這個故事中還有什麼蹊蹺,問了句:「後來呢?」

「案子來得太突然,我們基本沒有有關歹徒的相關信息,在他瘋狂喊著要和大樓同歸於盡的時候,我當時看出來了,他很害怕,而且提的要求是讓機械公司的畢總還錢……當時我也是膽大包天,揣摩著這個案犯畢竟是逼上了絕路,像這種被逼無奈鋌而走險的人,其實他從心底里說,肯定是生的留戀還是很強的,否則他就不會和我們對恃半個多小時了……

我們一邊答應他找人,一邊答應著他馬上籌集欠款。其實都是假的,等我們騙得他勉強同意要見畢總,我假意帶著一個人上了八層,其實不是他要見的畢總,是穿著防彈衣的隊員……當我高舉著雙手進去的時候,槍就縛在肩膀後,正面看不到,我的手一放就可以拿到上膛的槍……我當時什麼也沒有想,人沒有找到,錢也沒有,除了擊斃他我別無選擇,於是……我向人質開槍,利用人質下意識的趔趄把第二槍射進了歹徒的頭部……在他倒下的一剎那,四桿狙擊槍同時響了,全打在他腦袋上,死得乾淨利索,吭都沒吭一聲……」

陳十全的手抖得更烈了,艱難地說出來了這個簡凡已經知道的經過,而在他臉上卻帶著無限挽惜,這是師傅厄運的開始,簡凡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半天才憋了句:「師傅,您沒有錯,他畢竟危害到了公共治安,死有餘辜。」

陳十全搖搖頭,眼睛裡閃著凄然說著:「其實,沒有炸藥,只有他引爆的第一管是真的。」

「啊?……」簡凡一臉驚愕地聽到了這個秘辛,無語了。

「被擊斃的這個人叫辛國強,在此之前他早被機械公司的欠款拖得傾家蕩產了,和其他窮凶極惡的罪犯不一樣,他是被逼上了絕路,迫於無奈想討回個公道……隔了不久就傳出這個畢總澳門賭博輸了四千多萬公款事發,潛逃境外,到現在都沒抓捕歸案……而那個被打傷致殘的女人質,後來丟了工作,丟了老公,不停地上訪告狀,最後還是支隊出面彈壓了下去,她認識我,對我這張臉記得很清楚,一直守在特警支隊的門口守到我出來,只要見到我,就拄著拐衝上來,就為朝我臉上吐一口,可我……我連說句對不起的勇氣也沒有……」

陳十全說得有點難受。簡凡安慰著:「師傅,您畢竟救了她。」

「可我也毀了她的生活……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你說的諢話挺在理啊,我們是正義的化身,可有時候主持的並不見得就是正義……」

「所以,您的手就軟了,從那以後,再沒有殺過人了……連齊樹民那麼窮凶極惡的人也僅僅是打斷了他的手腕。」

「人這條命是很脆弱的,一顆子彈就能增加一個亡魂,如果是冤魂的話,會在心裡糾纏一輩子……看來我真的老了,向上怕辜負了組織的命令,向下又怕帶不好頭,那次如果我再果斷一點狙殺駕駛員的話,說不定就沒有後來的慘烈了……張傑也不會犧牲了,你也不會心灰意懶離開隊伍了……」

陳十全說著,哀傷的眼睛裡沁出了兩行渾濁的老淚,簡凡一臉惻然地看著師傅,看著這張兇惡、猙獰的臉,猙獰兇惡之後藏著的是悲天憫人的大善,是懂得對生命尊重的大善。

因為忽視過,所以更珍重。

輕輕地用袖角給師傅擦去那兩顆老淚,握緊了緊那隻大手,輕輕地說著:「師傅,都過去了,錯錯對對這麼多年,誰又能說得清楚呢?江師傅剛才在外面說,都是自己的選擇,沒啥錯……不管你選擇擊斃還是打傷人質,都沒有錯;即便是罪不致死的辛國強,他選擇了孤注一擲,送了命只能算他咎由自取;張傑犧牲更不能歸咎到你身上……既然你說人這條命很脆弱,那你就更應該珍惜。為你的職業活了這麼多年,你忽視的東西太多了,你想想師娘,跟上你過過幾天好日子沒有?想想師妹,為什麼一直對你橫眉冷對?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關心她。再想想你自己,除了槍械你還有拿得出來的愛好嗎?你除了職業還有什麼讓你高興的事嗎?你脾氣這麼臭,有過一個兩個知心朋友嗎?」

「我……」陳十全微微動動身子,有點動容,這徒弟的話,恰恰敲在心裡最愧疚的地方。

「聽我一句,喝就別喝了,退就乾脆退,退下來好好養養,想幹嘛就幹嘛,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槍械和狙擊中吧?」簡凡勸著,此時勸得是水到渠成了,支起身來的陳十全很慎重,帶著幾分無奈地慎重地點點頭。

這口氣,好歹出順了。

醫護進來了,剛才那位大夫帶著三個人仍然是推車伺候,估計是要把陳十全送回病房,陳十全一把推開醫生,叫著簡凡:「扶著我……」

「喲……師傅。」簡凡嚇了一跳,腿傷還未愈。

「扶著我走回去,這點小傷算個逑,打斷一條腿我照樣站得住走得開……過來。」陳十全拽了,瞪著眼,兇相再現,簡凡豪氣頓生,上得前來,一把扛著陳師傅的胳膊,就見得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