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此生多少惑 第三章 晨曦方露白

「鍋哥,你啥時候回烏龍呀?」

「今天二十三了,明兒吧。」

「昨天牛經理午休時候叫我,他說給簽三年合同,讓我考慮考慮。鍋哥你說簽不?」

「黑蛋噯,我是你鍋哥又不是你親爹,這事你讓我做主呀?」

蜿蜒的鄉村公路上,一輛稍顯破舊的拉水車在跌跌撞撞前行著,晨曦微露的光景,車玻璃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凍霜,副駕上的簡凡正拿著一塊抹布使勁地蹭著霜層,駕車的是烏龍當協警時的手下、大原當混球的老鄉,李志光,小名黑蛋。兩年前簡凡回家帶簡大槐來幫廚的時候,遇到了這個正上頓接不著下頓的黑蛋,順手牽來個夥計。

從協警當回混混又當到了桂園的夥計,此時看著黑蛋的個子更壯碩了幾分,每天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鍋哥一起到十幾公里外的山腳汲山泉水漬花、泡花瓣,從兩年前八百塊一個月的幫工工資也成功地晉級到月薪兩千多的夥計,以前像自己這身份連簽合同的資格都沒有,基本就是老闆一句話,要你就干,不要滾蛋;乍遇了這麼件好事,現在也說不清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黑蛋一聽鍋哥沒表態又有點拿捏不準了,車上山頂了,沒顧得再問,上了山頂就能看到隱約霧氣里的桂園渡假村的全貌,幾乎是幾平方公里的一個大山坳,十七家賓館、飯店、溫泉中心座落在高高矮矮的園林之間,像星羅棋布的一盤棋子,這裡呆了兩年多,這條小路走了兩年多,有幾次偶而聽過鍋哥想走的話,對於好容易安逸了兩年又在幫廚里找了個小對象的黑蛋而言,還真有點捨不得這裡。

人大了,都有心事了。

此時的簡凡倒看不出更多的變化來,嘴邊下巴邊露著青青的胡茬,配著寸發舊傷,一張臉多了幾分英氣,少了幾分奶油味道,大師傅這活計不比警察輕鬆,簡凡不知道自己現在的這水平算不算大廚,不過事實上離站在鍋邊只等配菜下鍋的光景還遠得很,就即使現在這份讓人羨慕的工資也是一勺一瓢掙回來的辛苦錢,擦著車窗,看看窗外籠罩在晨色中的桂園,真不知道怎麼著,一晃兩年就過去了。

車開得很慢,車後拉著三分之二車斗大小的水箱,那差不多正好夠廚房泡花一天的用水,別以為溫泉中心全是泉水啊,就桂園這麼大地方不過兩三個泉眼而已,那夠這麼多溫泉中心淘金,有一多半時候是鍋爐開的水假充溫泉,而堅持用泉水入食做花饌的,也僅僅花饌樓一家而已。

半晌,黑蛋又想起話茬來了,問了句:「鍋哥,你要是確定走了,提前告訴我一聲啊,我和豆豆商量商量。」

「她跟你走啊?」簡凡笑了,豆豆是黑蛋在這裡處上的一個服務員,倆人膩歪得緊。

「睡都睡過了,他不跟我走跟誰走呀?」黑蛋嘿嘿笑著,這倆年成就不小。

「呵呵……你也不必一直跟著我,這兩年別怪哥讓你這吃苦啊,現在就你這一人頂仨人幹活的麻利勁,又洗菜配菜乾了這麼長時間,到那家都是個好夥計,真不行就和豆豆開個夫妻店也餓不著你……要真說起來,花饌樓給的工資倒也不低。」簡凡笑著道。

「那你還走?」黑蛋不理解了,耽於這種安閑久了,多少有那麼點留戀和不想改變的惰性,隱隱地知道鍋哥要走,這倒讓黑蛋是去是留有點拿不定主意。

「花饌做到這份上就到頂點了,我現在明白我老爸為什麼只做最簡單的蘿蔔白菜,也明白羅大御廚為什麼把一身絕藝都扔了,只選擇最普通的食材……做一時是廚、做一世才是師呀。還是前人有眼光,再好的東西失去群眾基礎是不行滴。」

簡凡發著感慨,嚴格地說起來這都不是自己的成就,花饌幾味珍饈都來自十六味譜羅氏一脈的相傳,兩年前辭職後還專門到順德、花都遊歷了一段時間,零散在各個菜系中的花饌嘗了個七七八八回頭才在桂園找到了安身之地。做得久了才覺得這味曲高和寡的奇葩,永遠只能限於一個很小的圈子,就像自己一樣,只能限於桂園花饌樓,再做得出色,也永遠是個打工仔。

「鍋哥你說得什麼意思?」黑蛋沒聽明白簡凡的話。簡凡笑了笑,沒做解釋,但凡一個大廚都會培養一幫子從洗漱到幫廚的,少則幾個人,多則幾十個人,黑蛋又安於現狀而且心裡裝得更多的是對象,大槐在這裡幫廚月薪已到了四千出頭,差不多能獨擋一面,要是自己真走的話,估計還是孓然一身,多少有點可惜,不過這事勉強不得,簡凡笑著轉移了話題問著:「黑蛋,你真捨得走嗎?牛經理是不是給你許什麼諾了?」

「切……信他才見鬼呢?」黑蛋不屑地搖了搖頭。

正要說下句的功夫,黑蛋真見鬼了一般,身子一動,「嘎」一聲猛踩剎車,車發了一聲尖厲的聲音嘎然而止,慣性沖得簡凡呼里隆咚撞到車前窗上,回頭就是一巴掌:「怎麼開車?踹死你。」

「哇……鍋哥,見鬼了,白衣女鬼……」

「啊?」

黑蛋緊張地指著車前方,嚇得簡凡趕緊回頭,幾米開外一個白影正晃著,朦朦亮的天色掛著山霧,隱隱約約如同仙境一般迷離,簡凡瞪著眼看了許久回頭真來了一巴掌:「傻逼,能把美女看成女鬼……正招手搭順車呢?」

黑蛋也看清了,嘿嘿笑了,剛剛晃著的白影向車身走來,一瘸一拐地好像腳受傷了,正喊著什麼車窗悶得嚴聽不著,再近兩步看得更清了,一身白色寬鬆的運動服,個兒挺高,黑蛋輕聲問著:「鍋哥,這妞不是打野戰了吧?」

「扯淡,這是打野戰天氣不?」

「那倒也是,不像村裡人呀?難不成小姐早上還出來煅練身體?」

「那可說不準,沒準和客人在車裡辦事,掙完錢收工回家呢?」

倆人一判斷,嘿嘿哈哈地笑了,怨不得倆人這麼想,這溫泉渡假村差不多就是美女如雲錯不了,可後一句小姐成群更錯不了,來這兒淘金的除了簡凡這號廚師,還有不少全國各地精通人體構造的女技師,洗浴泡澡是不是溫泉水摻假的沒人在乎,不過要是在小姐質量上摻假,那可是嚴重影響生意的。

人走近了,一襲白色的運動衣讓簡凡心下驀地一動,似乎隱隱約約在記憶中見過這樣一位女人,那份端莊和秀麗頗有幾分神似,顧不上搭理黑蛋了,嗒聲開門下車和平時見了桂園來回晃悠的女人一樣喊著:「嗨、妞兒,你那個館裡的?大清早這兒能招徠上客人呀?」

「HI。」那美女看到來人高興地笑了,手在肩膀不遠招著,婷婷聘聘的樣子讓簡凡心旌瞬間飄移走了,不過一張口又回到現實了,那女人急色匆匆喊著:「I……I』hurt my foot……」

「啊?這是哪兒的方言?」簡凡一下子愣了。

「噢……THIS……I……我的腳,受傷了……我……」那位女人終於一手托上了車身,白色的鞋,沾了兩滴血,連解釋帶證據這下明白了,簡凡呵呵一笑道:「腳扭了說腳扭了的話,放什麼外國屁?」

「你可以……可以幫我么?……回……回HOTEL……這裡……」

那位女人估計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越急平時學的漢語越出不來,解釋著怕自己解釋不清,遞著一張卡,簡凡接到手裡一看,是桂園賓館的卡,這省得了,八成是閑得沒事吃飽了撐得起來晨跑的住客腳扭了,就這幾步功夫回不去了,呵呵一笑拉著車門,在這位女人萬分感謝中把她扶上了車,回頭拉開駕駛室的門指著車廂:「下來下來,坐車斗里。」

「啊?這多冷?」黑蛋不樂意了。

「沒幾步路了,好容易有點艷遇了,你給師傅留著唄……去……」簡凡連拉帶拽加上擺師傅的架子,好歹把黑蛋趕到了水箱上,自己上車一拍車門,就聽黑蛋提醒著,鍋哥,路可不長啊,掛檔摸腿、拐彎親嘴,趕緊點,我就這麼挎上豆豆的……

哈哈一笑,小小的變故之後車又重新啟動了,聽著不熟練的漢語簡凡倒猜得出來這八成是個外賓,這裡金髮碧眼的洋妞偶而都能見到,像這種黑頭髮的就更不稀罕了,車啟動著簡凡問了句中西合璧的話:「嗨,你哪個try的?」

「ME,my homeland?」美女道,一瞥簡凡人看清了,很漂亮,這句英語也聽懂了,點點頭看著前方:「對對……你的homeland!」

卻不這位美女不知道是自豪還是故意開玩笑,大聲地道了句:「。」

「我靠,明顯是山寨貨。」簡凡也被逗樂了,直仰脖子傻笑。

「真的……我就是中國人。」那美女覺得簡凡不信,著急地解釋著:「我爺爺是一位將軍,我爸爸出生在台灣,我……在美國長大……」

怪里怪調地總算說了句完整的中文,簡凡一聽更樂了,瞟了眼下定義了:「噢,聽明白了,國民黨反動派餘孽呀!?那你大冬天穿這麼妖,還灑這麼多香水,搞得我還以為哪家館子的小姐。」

「NO、NO……NOTMISS,LADY……我結婚了,我有……就是你們說的老公。」美女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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