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世起與落 第九十五章 回頭百年身

齊樹民撂了,休息了兩個小時再回到預審室的時候,撂了……

這人咬得緊的時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一開口,說得如此之快、之清、之多,更有點出乎人的意料。於是預審組又聽到了一個匪版的晉原分局案情:

齊樹民其實在霽月閣之前就來大原這個古玩集中地準備謀求新的發展,據他所述,是在一所舞廳認識了唐授清,雖然輕描淡寫一句,可簡凡想像得出,一個風流倜儻且揮金如土,一個風韻頗佳且獨守空房,倆人擦出點火花,再發展點姦情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有點奇怪,根據齊樹民所述年限,倆個人在晉原分局案發前兩年就已經勾搭成奸了,而且更為出乎意料的是,兩年間倆人從性伴侶成功地發展到生意夥伴,這主要歸功於唐授清其時的身份,在勞動服務公司和各分局、派出所都有一層人脈,多多少少能為齊樹民在大原提供不少的便利。

姦情中摻合進了利益,雙方的紐帶就更緊了,這其間還發生過一件意外的事,那就是,倆人的姦情被李威撞破了。齊樹民說到此處大談自己如何如何把李威打倒在地揚長而去,真假雖然無從考證,不過簡凡馬上想得出,這恐怕是所有發生案子的禍根。

倒坍的牆和倒向另一個男人懷裡的女人類似,都是無法挽回的,李威夫婦分居了,唐授清一分居膽子就放得更大了,暗地裡和齊樹民做文物古玩的黑市交易,明面上有目的地拉攏分局領導,可沒想到的是,李威不是忍氣吞聲,而是隱忍不發,伺機報復,而且以他的聰明,查到了齊樹民的底細,成功地挖出3·23文物走私案,連追了數月把齊樹民一夥幾人從大同境內抓了回來。

齊樹民沒有料到糊裡糊塗栽在李威身上,而李威也沒有料到齊樹民被抓了還有後手,關鍵的贓物一入庫卻被盜了。於是就有晉原分局屢查不破的第一懸案,一直懸了十四年。

姦情和案情交織的事實聽得簡凡張口結舌,看來現實比想像永遠精彩,打破腦袋也想不到這是一頂綠帽子引發的懸案。

齊樹民第二次談話很亢奮,兩眼精光四射、思路清晰、言辭犀利,一連指出了簡凡猜測的種種錯誤:第一錯當然是唐授清,當年3·23四件價值二百餘萬的古玩買家是唐授清找的,她是主謀;第二錯在他本人被捕之後,把消息帶回雲城的不是仝孤山,而是連刃;第三錯曾國偉,在大原的兩年間,其實齊樹民通過其兄齊援民這層關係早和曾國偉熟識,醉心於古玩的曾國偉在鑒別上要比齊援民只高不低,不少的貨都經過曾國偉鑒別真假,甚至於齊樹民還有意識地送過一些曾國偉感興趣的古籍試圖拉攏此人,可有點愚腐的曾國偉除了喜歡古玩其他的一概不上心,而且對於唐授清、齊樹民擁有的一些價值不菲的古玩也提出過懷疑,也就是說,其實在此之前齊樹民拉攏不成早起殺心,晉原分局案發誘殺只是順理成章的事。還有第四錯,後來被盜四件文物是通過唐授清幾年後陸續出手的,不僅出手,而且拿走了整個贓款的三分之二,齊援民惹不起這個大姐大,只得提了一個附加的要求,把其弟齊樹民撈出來。還有第五錯、第六錯……

那麼之後就很容易推測了,唐授清有了第一桶金,有人交結權貴的資本,有了公安後的人脈,開始涉足娛樂行業,而且傍上了更粗的官腿,自然對監獄裡還關的那位前情人慢慢忘情了,等齊樹民出來已經是物是人非,雖然頗有怨念,但不得已仍然是相互依存,有了唐授清官面的人脈,齊家兄弟在古玩行業是呼風喚雨;而有了古玩換回來的黑金,唐授清也賺得是缽滿盆盈,直到盜墓行業開始衰退能出土的好貨乏善可陳之後,唐授清和王為民又找到了新的致富途徑,於是,才有了後來的銀行詐騙案。

十幾年的經歷幾言帶過,會議室鴉雀無聲,聽得怵然動容。

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的齊樹民說到後來嘴巴跟不上思路,說得結結巴巴,處處指摘著簡凡敘述的錯誤,少有發言的簡凡倒看出來了,這不是崩潰了,而是變換了一種較量的方式,用事實來證明:你們警察還是蠢。

於是,比較聰明的齊樹民指摘完了錯誤,幾分得意地被帶回了監倉,比較蠢的簡凡出了預審室就再沒有出這幢樓,專案組臨時徵調入圍了,省廳孟副廳長特批。

……

……

接下來簡凡就見識到專業預審的威力了,和齊樹民的對話已經讓預審組捕捉到了足夠的信息,對於齊樹民心態的描述又重新定位。在這個自知必死的嫌疑人身上散出來的那種變態的自大、自戀相當清晰,也就是說,這種人不需要同情,因為他根本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也不需要可憐,可憐對他是一種侮辱;更不能威言恫嚇,總不至於還有什麼話能把殺人放火搞爆炸的人嚇住吧?而且還不能跟他講政策,這傢伙根本就是一個反社會人士。

那麼他需要什麼?張英蘭處長給了一個明示:需要欣賞,需要尊重。就像簡凡所做的。

每個人都需要別人的欣賞和尊重,嫌疑人也不例外,他們更需要別人的欣賞和尊重來滿足那種變態的控制欲,從犯罪者的角度講,這也是控制欲的一種發泄,就像和簡凡和盤托出晉原分局的案子一樣,那不是悔罪、也不是老實交待,而是要證實:我比你們高明多了。

在這個思路的指導下,十幾名專案預審人員開始字斟句酌的制訂預審方案,細到了每一句話應該怎麼問。比如不能出現「老實交待」、「認罪」、「你老實點」等等之類預審常用詞;而且對於預審員常年那張哭喪的臉、要債的表情以及咄咄逼人的語氣也徹頭徹尾的改了一番。

於是就有了個戲劇性的變化。

預審員很溫和很客氣問:「齊樹民,雲城以西56公里澤清鄉楚候墓被盜一案,雲城警方追了七年沒有結果,這個案子您知道嗎?」

齊樹民對於這種表情當得是頗為受用,僅剩下的一隻手夾根煙,呷口水,很誠實地說道:「不是我乾的。」

「沒說是您,我們這不請教您嗎?」預審員更客氣了。

「噢……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應該西王村陳禿毛一夥乾的,這幫孫子呀直接就是開上小挖掘機開口子,好東西都讓他們糟踐了不少,要是我們干,直接打個人巷進去,東西一卷,乾乾淨淨,啥也看不出來……我們盜過的墓,一般人他發現不了。」齊樹民道。

預審員:「……」

更有讓預審員哭笑不得的變化:

預審員:「齊樹民,據你的同夥鄭奎勝交待,零X年到雲城接洽購買古玩的一位廣東客商被你們滅口了,這個案子我們也追了四五年了,動用了幾地警方和數百警力都沒什麼結果,我們就奇怪,這個手法這麼高明,拋屍地點會選在哪兒呢?」

預審員話里表達出來的仰視很明顯,齊樹民聽得意洋洋,半晌才開口:「這個……這個不好說。」

「您有什麼要求嗎?」預審員趕緊地暗示,在這種條件下可能要煙、要水甚至可能對伙食提出點要求。

「不不……這個確實不好說。這十多年滅了好幾個呢,你們問得是哪個呀?」齊樹民是真難為。

預審員:「……」

隔了一大會,面面相覷倒吸著涼氣好容易反應過來的預審員小心翼翼問著:「那咱們一件一件說行嗎?」

「行啊,地龍喜歡敲瓢(腦袋)、李三柱喜歡抹脖子、連刃喜歡端頸,手上都有點案子,你們想知道哪一件,總得明說吧?……我估計你們一件都沒查到,查到了再來問我吧。」齊樹民幾分得意的說著手下人的特徵。

預審員:「……」

數天後,再問到相關人員的犯罪事實,就有點讓預審員戰戰兢兢了:

預審員:「齊樹民,對於唐授清的犯罪事實,除了我們已經掌握的走私文物和洗錢,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齊樹民:「有啊,你們想聽嗎?」

預審員:「當然。」

齊樹民:「唐授清這個人很不簡單哦,在盛唐里她們培養了一批小姐,都是專人專訓不坐台的,上午學習詩詞歌賦、聲樂舞蹈;下午是思想教育,那時候我剛出獄的時候見過,學得是什麼『三講兩思』,要是這兩年,差不多該學『八榮八恥』了吧……你們知道這些小姐用來幹什麼,專門給領導準備的,不管你是黨政幹部還是機關領導、不管是發橫財的土包子還是國企老總,她都能投其所好。嘿,你們還別不信,每次人代會,那都是預訂走的,這叫什麼來著……對對,拉攏腐蝕領導幹部,性賄賂……你們什麼眼神?不信是吧,就你們系統里都有人享受過,非讓我把人名說出來呀……」

預審員噤若寒蟬了:「這個……這個另案處理……」

「去,什麼世道,不敢說真話也罷了,連真話也不敢聽,哎……不說了,我要休息。」齊樹民生氣了。

預審員:「……」

在封閉的羈押樓層里沒有日夜、沒時間這個概念,齊樹民用他觸目心驚的罪證不斷贏得著預審員虛於委蛇的欣賞和敬意,換回來的是越來越厚的口供和案卷,一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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