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世起與落 第七十五章 極盡言之能

「喂……」

低沉帶著警惕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這聲音與料想中差得太遠,聽得簡凡怔了怔,一怔聲音響起來了:「我是齊樹民,我們丟的東西在你的手上,用不著耍什麼花招,我們會找上你的,你和唐大頭的下場一樣,抓不到李威,那隻好拿你們抵命了。」

聲音里透著威脅,平平靜靜不動聲色地說出來,似乎對手已然是囊中之物一般,足足枯坐了十分鐘的簡凡一直在回憶著盛唐驚鴻一現的齊樹民的錄像,聽得第一句如此,有點生氣地對著手機說著:「好……聽好了,對於此我有一個很好回答。」

就見得把手機對著銅鼎,又從桌上擺著瓷器里揀了一個頭大的,照著銅鼎咚一傢伙一砸,「砰」聲一聲,聲音嚇了簡凡一跳、嚇了在監控上悄悄看著的郝通達一跳,不用說肯定也嚇了電話那頭一跳。

嘩拉拉碎片掉了一點,簡凡這才把手機放在耳邊說著:「聽見了嗎?這叫魚簍尊砸銅鼎,一百萬雞飛蛋打就這聲。因為你的態度問題,又損失了一樣價值百萬的古董,我看你怎麼跟齊樹民交差……蒙我是吧?你他媽誰呀?是誰脫了褲子把你露出來了?還是誰撅起屁股把你拉出來了?齊樹民要就你這水平,早被崩了……滾遠點,你配姓齊嗎?」

嘭地摁了電話,不予理睬了。

肯定不是齊樹民,十四年前被捕的時候27歲,那麼今天至少應該四十開外了,但手機里這個聲音太過嫩了,八成是齊樹民手下的馬仔。

安靜……安靜……簡凡閉著眼,聽著四周的聲音,沒有什麼聲音,保安肯定得到了郝通達的安排,沒有人來問這裡的究竟,砸了第二個古董也沒有見郝通達回來,那麼……

是試探。簡凡心裡暗暗地下了一個定義,既然試探,那麼只能說明,齊樹民現在已經感到了恐懼!

安靜地等著,和嫌疑人較量的時候需要的是耐心,一個最簡單的徵兆就是,如果郝通達沒有回來,那接下來事還有希望……

而現在,這個一臉奸詐肥笑的傢伙,還沒有回來。

……

……

郊外,零亂的莊稼地,高矮不一的破敗土夯小屋林立,放眼四顧皆是剛剛冒頭的莊稼,小腿高的玉米剛剛拔了青,參差的柳楊冒了綠,一輛漆色泛灰的麵包車從國道上行駛著拐進了村路。

車上揚聲器里的聲音成了掛機的「嘟嘟」之聲後,坐在前座上的齊樹民猛地爆出一陣大笑,這麼隱晦地罵人倒是頭一次聽說,伸著手把電話接過來把玩著,確實是讓馬仔通的話,不過這個結果有點出乎意料,沒有試出到底有沒有詐,倒又損失了一尊魚萎尊。

「民哥,你真要跟他通話,這可是個雷子?」駕駛車的連刃,弱弱地建議了句。

「連砸了兩件一百多萬,公安可沒有這麼大魄力。我是奇怪這小子幹什麼來了,就為了救唐大頭?他怎麼知道咱們和老郝有生意?他能找到這兒的話,那說明他和王為民的關係就不淺了,這地兒除了王為民、唐授清應該沒人知道……這他媽是個什麼人?」

齊樹民一手拿一個手機,一連串的疑問泛上來了,一咬牙一摁開機鍵,手機開著,指揮著車在村裡繞了一圈上了國道,保持著勻速,又拔過了電話……

「喂……說吧,找我幹什麼?」齊樹民問。

電話里說:「我知道你遲早找到我頭上,所以我就替你著想,先找上你了。」

「你不會說是想拿貨把唐大頭人換回去吧?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倒是可以談談。」齊樹民有意試探著,不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這通電話真有詐了。

意外,很意外,電話里斬釘截鐵地迸出倆字:「不換。」

接著又是一個很有力的理由:「他那一百來斤,不值這個價。」

聽著電話的齊樹民愣了下,奇怪地看看跟著大哥混了幾十年也稱得上左膀右臂的連刃,也詫異了。

「那你想幹什麼?想抓住我請功的警察可不少,好像還輪不到你。」齊樹民故意說道。

「切……對你沒興趣,你的份量離你哥、離李威、離王為民差遠了,現在局裡重心不在你身上……你放心,電話沒追蹤,我也簡單,做筆生意,賣給我個人怎麼樣?」電話里聲音很肯定,似乎是要來買斤蘿蔔白菜一般。

「好啊,說了半天還在唐大頭身上。你想怎麼買?」齊樹民詫異地問著。

「就現在桌上我面前的古董,還剩五個,值多少錢我不知道,不過夠你跑路了……你也別把路挖完了,我也不把事做絕了,各退一步,這些東西現在在我名下,沒有案底,教你一個安全的途徑,我可以以贈送的方式給了任何人,只要我簽個協議,捐給大通拍賣行都沒問題。」電話里的聲音不容討價還價地說著,說完了沒聽到迴音,又補充了一句:「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啊,唐大頭那一百多斤爛肉,只值這個價。」

車緩緩地停在路邊,這裡已經通向大同、懷仁的三叉路口了,人聲躁雜,齊樹民沉吟了片刻說著:「我要是不同意呢?」

「你會同意的,你已經知道失物下落了,他就是廢物一個了,而且你本人就在通緝令上,你也不在乎有沒有人見過你,我想大原的警察都不在你眼裡……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拿這錢墊墊底呢,進可攻退可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無怨無仇,剩下的東西你想拿走,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電話里滿不在意的口氣,說得齊樹民未有怒氣,旁邊聽著連刃倒壓抑不住了,直撩得心裡火起有揍人的衝動。

「我怎麼覺得你想下個套啊?」齊樹民到底比手下幾有幾分涵養,不急不躁地說著:「等我們上鉤,把唐大頭送回去的時候來個一網打盡?」

「我沒有那聰明,你也沒有那麼傻。」

電話里的聲音響著:「你要真不會,我教你……隨便找個大口袋把唐大頭裝車裡,車呢,開到一個繁華路段,或者停路邊、或者停到車場里,人多眼雜的地方更安全點,沒有那麼容易布控的,再簡單一點的辦法,開到個沒人地兒,把他扔路邊告訴我就成了。大原三百萬人口,你覺得你那麼危險?……沒事,我不怕你騙我,現在我面前的幾百萬古董就歸你了,你委託誰處置都沒問題,我就當沒見過,需要我幫忙簽字什麼的,樂意效勞。怎麼樣,條件夠優厚了吧?」

「優厚是優厚,不過我信不過你……」

齊樹民像是確定了什麼,一句話說完,摁了電話,關了機。頭靠在車背上,示意著連刃往回走,車打個旋倒了回來,又駛向大原的方向。

連刃悄悄瞥了幾眼,看著齊樹民閉眼著像是辨著話里的真偽,倒從沒有見過齊樹民如此難為過,不管怎麼說,知道貨的下落在一個刑警手裡的時候,還是讓一干人感到很難為的,突然間有人拿值幾百萬的古董來換人,這些東西就是通過黑市洗上幾遍,到手了錢也少不了,怎麼說還是有吸引力。

連刃有點動心了,不過看著齊樹民沒有吭聲,也不敢擅作主張再提什麼建議……

灰色的車平穩地行駛上路上,黃昏的餘暉下像是一條金光大道,車行駛了足有二十分鐘,依然沒有動靜,好像一切都結束了……

……

……

結束了嗎?簡凡深埋在舒適的老闆椅子里等了很長時間,這個辦公室里兩個屋角留著監控探頭,對於拍賣行這種特殊的場合,恐怕監控已經沒有死角了,在這裡那怕有點細微的不合適動作,那怕打一個不明去向電話都會落到別人眼中,其實說不說跟蹤是多餘的,自己身處在這裡,齊樹民肯定是確認過安全之後才來的電話。

那麼,他會同意嗎?

電話一斷的時候,簡凡有點說不準了。

唐大頭落到齊樹民手裡,加上盛唐那一次的舊怨,估計是凶多吉少,這些人連警察都敢滅口,何況一個唐大頭。對於這個倒霉鬼簡凡隱隱地動了份惻隱之心,總覺得倆的境遇有某種相似和相通之處,似乎倆人的命運都不屬於自己,都被別人操縱著。

從操縱你的貧富貴賤到操縱你的生殺予奪。從家到學校、從學校的社會、從社會到警隊,每每總能生出這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覺。你沒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自由,同樣沒有不想做什麼就不做的自由。

而今天,終於做了一件想做的事,也同樣拒絕了一件不想做就不做的事。

手機,在手心裡玩轉了幾個圈,一直在等著。手心裡微微地出了一層汗,濕濕的,手機被捂得燙燙得,和這個惡貫滿盈的傢伙一番說辭下來,人倒不覺得累,有點心累。生怕那一句話惹惱了這個人,把唐大頭陷於萬劫不復之地;又生怕這傢伙嗅到了味道異常,又一次逃之夭夭。

呆了接近一個小時了,外面守著的外勤生怕有變,又不敢易來人,換著肖成鋼打進電話來,被簡凡惡言惡聲罵了一句掛了電話,這作態、這架勢,直接來自於二叔那番對地痞流氓的態度,支隊布置的這場戲把自己推到了主角的位置,只不過怎麼演下去,現在只有主角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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