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世起與落 第六十章 言行難由衷

「伍支,基本就這些……我們今天下午連追了涉案的七家,有一家公司已經倒閉沒有找到人,其中一家確實購進了一樣古董,真實情況待查。剩下的五家聯華配貨、中德福萊特酒店、小東門超市等五家基本都是這種情況,王為民、李威是中間人,都是先從這倆人處得到現金之後,再以購買古董的形式出賬回到霽月古玩經營公司,應該可以初步斷定是在洗錢……這也可以解釋倆人為什麼一直有『小財神』的稱呼,甚至於我覺得唐大頭糾集團伙收水,應該和這事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簡凡坐在伍支隊長家裡的沙發上,另一邊坐著秦高峰和伍辰光,茶几上扔著幾張寫好的證明材料、筆錄,都是從涉案的五家得到的。

伍辰光邊聽邊看,翻著啞然失笑地問:「這個……你們怎麼得到的?這些個有錢的主,一般情況下可不會把警察放眼裡。」

「詐出來的唄,相對於文物走私,洗個錢算不得什麼重罪,還有兩家其實就是現金緊張從王為民處拆借了一部分,估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洗錢……」簡凡笑著解釋道,看著伍辰光、秦高峰一副若有所思地樣子,弱弱地問著:「下一步,怎麼辦?」

「下一步……咂……」伍辰光咂吧著嘴,把材料遞給秦高峰看著,幾分難為地說著:「這要純粹是個洗錢案子的話,可就不在咱們的管轄範圍里了,如果真像你剛才說得那麼大的話,估計連經偵支隊也接不了這個案子,你這證據,還是有點匱乏……這事……」

伍辰光剛難為一下,而這話一下子搞得簡凡更難為了,擔心的事終究還是避免不了,處在官位上的領導,再正直也避免不了考慮一下各方的關係,再敬業也免不了要考慮一下自己位置,看這樣簡凡有點明白了,怕是自己提到了那幾個涉案的公司,把支隊長一時嚇住了。

盛唐娛樂、威盛房地產、鑫隆商貿、九鼎實業、華天連鎖超市,等等等等那一家拉出來都是巨無霸公司,別說支隊,就是市局著手查也得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關係,現在的官與商經常穿著一條褲子,要扒了這條褲子,還真不知道能把誰露出來,不過不管露出誰來,肯定是惱羞成怒。

伍辰光和秦高峰還是老樣子,一有難事,倆桿煙槍呼哧呼哧冒個不停,簡凡閑坐著把玩了半天手指也不見這倆人有動靜,現在他倒閑了,閑得還有心情欣賞這個家裡的擺設。不錯,足有一百四平米的大房子,縷空的陽台隔斷,一圈派頭十足的真皮沙發,大電視是嵌在牆上的,足有五十多寸,家裡扔出來的煙是硬中華,秦高峰算是逮著好貨了,一支接一支冒個不停。簡凡倒看得心裡暗暗打鼓,也根據現場推測下了一個定義,丫的這老頭肯定灰色收入不少。

沒辦法,警界也像社會一樣分著三六九等,底層的警員差不多就等同於社會草根,為錢為房愁斷腸;像秦隊這號小隊長,倒差不多等同於白領了,那是吃喝玩樂有保障;到了支隊長這個級別,那就是家有餘糧,心裡不慌嘍。

同樣沒辦法的是,在經濟多元化的社會形態里,正義不再單純是一個道德問題,而變成了一個夾著經濟、關係、職位以及其他元素的複雜問題,而現在簡凡看得出,就憑著自己,再加上秦高峰和伍辰光,怕是缺乏在這些問題里遊刃有餘的勇氣和實力。

哎……伍辰光重重嘆了一聲,狠狠地掐滅了煙頭,簡凡的眼睛的餘光看著這位為戰友曾國偉熱淚長流的支隊長,免不了還是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有置身事外的私心。卻不料伍辰光開口了:「你小子,別賊眼溜溜觀察我,你什麼鬼心思我猜都猜得出來,你在前頭拉弦,回頭把冒了煙的炸藥包揣我懷裡,想試試我是不是?」

伍辰光突然說出來了,瞪著簡凡,幾十年刑偵上積鬱的威風可不是蓋的,驚得簡凡渾身不自地聳聳肩。

不過馬上笑了,秦高峰和簡凡都笑了,簡凡笑著解釋了句:「支隊長,其實您早就知道李威和王為民有問題,否則不會一直把矛頭指向他們了,四年前那個非法集資案,他們不就涉案了么,只不是沒有抓到切實的證據而已。」

「呵呵……警察只要一觸動法律底線,就會自動進入自我保護程序,這是下意識的,不會讓你那麼容易抓住的,特別是李威,你看看他辦過了案子,那一件不是鐵案……說起來是你我的前輩了。」秦高峰揶揄的口氣評價了句,說得簡凡悻然點頭。自己這業務水平,怕是和李威沒法比。

沒錯,那位文質彬彬的李總,在沒有刑偵和經偵之分的年代就是一個多面手,此時想起這個永遠一副善意微笑的李總來,簡凡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有的人假裝深沉,一眼就看得穿;有的人真深沉,動動腦筋也能看穿,但李威不同,好像永遠看不穿。

「哎……說不定最終的較量,會是我們晉原分局幾個戰友同事間的較量,呵呵,真是個莫大的諷刺啊……」伍辰光欠欠身子,靠到沙發背上,若有所思的感嘆著:「……人這一輩子呀,一晃眼就過去了,我十八九當兵時候,一肚子裝得是精忠報國;退了役從警,又以懲惡揚善為己任;從警的年頭長了就麻木了,一心想著削尖腦袋往上爬,爬到這個位置爬不動了,回頭一看,才發現這輩子是白活了,什麼都留不下……」

一霎那間的話題轉移,簡凡倒沒明白支隊長唉聲嘆氣地意思,直勾勾地看著,不知道支隊長究竟要說什麼,不知道是究竟是準備自保晚節,還是準備老驥伏櫪。

靜默了片刻,伍支隊長像是下了決心一般揮揮手:「往下查吧,我離光榮退休不遠了,大不了就是早退幾年,簡凡你說過一句好話,不知道該對組織負責還是對領導負責,其實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該對黨和人民負責,還是對組織、對領導負責,可這一次我知道,我對自己的良心負責,我對含冤而死的同事負責,晉原分局的盜竊殺人案,很可能就在仝孤山這裡叫停了,明擺著這不是一起單純的盜竊案,明擺著在我們身邊還種著一顆毒瘤,我可不想把這個遺憾帶進棺材裡。……去吧,幹得漂亮,我儘快向上級彙報一下這個新的發現,在此之前,以緊急狀況要求你的組員,不要輕視你的對手,做好最壞打算。」

「是!」

簡凡從沙發上激靈一下子站起來,很莊重地敬了一個從警以來最虔誠的一個敬禮!

……

……

沒人送,是簡凡自己從小區樓里下來的,天色已經晚了,肖成鋼這個草包早溜了,一上車張傑又是滿腹牢騷地埋怨,看看時間,晚八點了,連飯時也誤了。

「別指望我請你吃啊,我自己吃都沒心情……一會車給我,我有事。」

簡凡收拾著幾分筆錄和供辭,邊走邊說著。

「哎……咱們怎麼辦?」張傑輕聲問著。

「什麼怎麼辦?」簡凡問。

「咂,裝什麼糊塗,查不查?往那兒查?查到什麼程度?總得有點講究,就咱們幾個,那不等於光著屁股打狼,上門送肉去了,咱們跟人家不是一個級別的。別他媽回頭自個栽裡頭就背了。」

「再說吧,伍支隊長也沒說不查。」

「那咱們怎麼辦?」

「噢,他也沒說查,等等看唄……」

簡凡敷衍著,沒有多說,一直把張傑送著回了家,自己才駕著車回返。

回家?回隊里?還是到什麼地方去?

車漫無目標地駛在大街上,乍暖還寒的初春天氣,一開車窗冷風嗖嗖地往裡鑽,出了勝利路、上了五仙橋,進了濱河路,這一條寬闊的大馬路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一隊的轄區就從路頭到路尾,相鄰的就是五一路,那是自己警察生涯開始的地方。

拐進了五一路,不知道為什麼,簡凡如此地懷念那個地方,那個自己曾經穿著鮮明的警服執勤的地方,甚至於路過的幾條街,還能想起那是和五一路派出所幾位民警出去推銷安防設備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商業街上,那時候上學總是三五搭伴,一群窮學生拐進衚衕里買地攤上的山塞名牌貨;再往前,是廣場,那是和老三黃天野搭夥出啤酒攤的地方。

糊裡糊塗當警察都快兩年了,現在回想起來,這日子就像上大學時候一樣,一天天一月月糊裡糊塗就過去了。一直到現在總是搞不清楚,這糊裡糊塗的日子,是怎麼著就過去了。

車停在廣場西側,還不到夏季,廣場的人群沒有那麼熙攘,只有稀稀落落偶而的幾個攤位,簡凡看著和黃天野擺攤賣面的地方,突然間嘴角浮著淡淡的笑意,想起了黃老三眯著小眼數零錢的愜意樣子;想起了自己系著圍裙下廚的樣子;對了,還有蔣姐,挽著袖子當壚賣酒的樣子。

對,九鼎……簡凡想著又有點心裡隱隱難過的感覺,一想起被仁通搞到雞飛狗跳的樣子、一想到蔣姐哭得兩眼紅腫的樣子,就有點放不下心來,不知道這一次結果終將會如何,不過不管如何,都不想再現曾經見過的那一幕。

蔣姐……簡凡咬咬牙,心裡縈繞了一天的想法,終於付諸實施了,發動著了車,直朝著萬柏林區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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