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世起與落 第五十三章 大夢方醒初

春寒料峭的早上,依然是一片冬日的景像,結著厚厚霜層的青磚大瓦第一鍋店裡,又像往常一樣的忙碌起來了。廳堂里,挪椅子掃地的聲音,是桃花在忙活;廚房裡,水聲和著碗盤碟兒摞著的聲音,是幫工水生和大槐在準備;畢畢剝剝的聲音響著,是幾爐泥胎柴火燃燒著,旁邊就坐著掌柜簡忠實;而身後的酒窖兼配菜房裡,奪奪奪的切菜輕響,那是兒子和店裡老夥計三強在準備開灶的最後一道工序。

簡忠實第一壺烏龍茶喝罷的功夫,裡面的已經收拾妥當了,白里透青的白菜芽兒、嫩白水汪的手工豆腐、浸在水裡的山藥蛋片,三味常用的家常菜滿滿當當三大海盆,旁邊點綴著幾個小盆的海帶、口蘑、芹菜、蓮藕、西紅柿、山木耳……二十幾樣或切絲切塊、或洗凈泡水、紅黃綠紫白青黑,足有半間屋子大的案板擺放得井井有條。

洗摘切配是從夥計到廚師最難過的一道坎,這不僅考較為者的刀工,更重要是能體現出一個為廚之人對於這些繁瑣工作的細心、耐心和韌性,古話說,以廚為食者下品;以廚為藝者中品;以廚為樂為上品。在簡忠實眼裡,從來沒有看到兒子對這個大多數人不耐煩的事表現出一點厭煩,從汲水、洗菜、上案、切菜從來都是一絲不苟,毫無例外地他這兒子應當歸到以廚為樂的一類里。

是欣慰同樣也是遺憾,這個安身立命的手藝在這個年代已經不值錢了,連以廚為樂的兒子,最終也沒有走上這條路,一看到兒子持刀握勺那等成竹在胸、意氣風發的樣子,就讓簡忠實不由得覺得幾分挽惜。

「爸,想什麼呢?」

兒子出來了,端著盆倒了盆水,汲著新水洗著手,笑吟吟地回頭說著:「爸,我一走,又得您忙活了……在大原我晚上做夢,有一半時間是在店裡和他一塊做菜呢……嘿嘿……咱們爺倆要是能開個父子店多好。」

簡忠實樂呵了,這個淘氣的笑容由小至大,看了這多年,還是越看越喜歡的感覺,笑著安慰道:「出門在外別跟人置氣啊,別跟你二叔學,當個警察跟誰說話都吹鬍子瞪眼,做買賣要和氣、做人更要和氣,人這一輩子沒幾十年,高興樂呵的日子本就不多,再生那些個閑氣,划不來呀……」

簡凡嘿嘿地笑了,知道老爸又是隱喻自己回家後臉上隱隱解釋不清的那幾個傷疤,老媽問了幾次好搪塞,可從來不開口的老爸可不那麼好搪塞,笑著洗手抹臉,冷冰冰的水一浸腦子格外地清醒,回頭看著一臉慈詳,老爸清瘦的臉上皺紋更深了幾許,憋了許久,又是那句總也不願意出口的話:「爸,我走了。」

「去吧……」

老爸起身了,無言地撫著兒子的肩膀,爺倆出了後院,出了廚房,出了店堂,門外停著的車裡肖成鋼和張傑早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一扭鑰匙打著了火,剛要上車的功夫,又見得路上那輛熟悉的自行車駛著來了,簡凡的腳步停住了,等著自行車越駛越近,是老媽。

「媽……我走了。」

簡凡又是這麼一句,每次說都有點艱難,每次說總怕老媽埋怨自己沒出息,是個窩裡扎。

「哎,去吧,別那麼沒出息,這麼大了趕也趕不出門,呵呵……」老媽笑著把車簍里一袋子東西遞到了兒子手裡,又是幾樣吃的,當媽的有時候心細到讓人覺得很煩躁的地步,就半天的路程,都怕兒子餓著。

「媽,也不知道多長時候能回來看您和爸一回,一年看十回、十年才一百回,真少……我恨不得天天見你們。」簡凡算了個糊塗賬,還是有點依戀。

「走吧……」老媽推著戀戀不捨的兒子,直推上了車,笑著和肖成鋼、張傑打招呼,數落著兒子:「這麼大了,還準備媽把你當小家雀拴著養著呀……成鋼,路上小心點啊……走吧……」

這個出息不大的兒子,每次都要磨嘰半天,夫婦倆招著手終於還是又一次送走了兒子,看著車影消失在路彎的盡頭,笑吟吟的梅雨韻有點壓抑不住了,嘴角抽抽鼻子動動,恰恰和兒子又是一般般地不舍表情說著:「忠實,兒子一走,又剩咱們倆了,真不想看著他們長大,一個一個都走了……小時候恨他沒出息,現在又怕他出息大了,把咱們老倆口扔一邊了。」

「那當年我說再生一個留家裡,你不願意……」

老爸笑著,蔫蔫地一句,逗得老媽撲哧聲笑了,握著拳擂著老爸的後背,這說話,像兒子一樣捉狹。

……

……

當眼界里的山石樹木莊稼地換成了高樓大廈、耳邊不再寧靜,聽到了車水馬龍人群的喧鬧,聞到的不再是山間空氣的清新,而是大街上的粉塵和汽車尾氣混合的城市氣息。簡凡知道,大原,又來了。

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進城;而如今,最大願望卻是回家。

有時候簡凡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像二十七的身子、七十二的心態,跟著一個大案,看了一圈悲歡離合,直到把曾國偉送走,幾個月的時間讓他覺得彷彿過了幾十年一般,唯一留下的感觸恐怕只有一點,那就是對家,對爸媽有了一層更深的依戀。雖然出自這個沒出息兒子的沒出息想法讓老媽批駁了不止一次,可在簡凡這個沒出息兒子的心裡,總是改觀不了的。

街道和樓宇沒有什麼變化,寬闊、高聳,一派現代的氣息;人也沒有什麼變化,春夏秋冬,永遠是那麼多人來來往往、匆匆忙忙。肖成鋼駕著車一路直駛進支隊也沒有什麼變化,已經恢複了一崗一哨,偶而可見進進出出的同事像往常一樣,看得出,年節之後的一切均已經恢複正常了。

「鍋哥,陸隊長和四隊的在一起出現場……咱們歇會兒,辦公室沒給你動啊,我們倆在你隔壁。」肖成鋼車停在支隊大院里。張傑扭過頭來,看著一路閉目點瞌睡地簡凡笑著問:「簡凡,發個感觸唄,幸福的生活結束了,總得有點感觸吧。要不,英雄歸來,更得有點感觸呀?」

「英雄個屁!」

簡凡感觸了句,重案隊的門口白天向來都十分冷清,這架勢像是不歡迎幾個人歸來一樣,摸著手機摁著開機鍵說著:「沒有鼓樂齊鳴也就罷了,陸隊也不給咱們搞個夾道歡迎,太不給面子了啊……」

不知道是牢騷還是玩笑,肖成鋼開著車門笑著應道:「鍋哥,別老把自個當成大頭蒜啊,就你那事,要當協警被開除幾回了?現在功過相抵不錯了。」

「嘿嘿……簡凡,你不會是想一笑傾城、萬人空巷,你老弟可沒長那器官啊。晚上別開灶了,去我家吃,讓我媳婦給你做。」張傑湊著熱鬧。

簡凡笑著被倆人打擊絲毫不覺臉紅,隨意地問了句時紅繼和嚴世傑,卻被告知這倆老同志激流勇退,年後一個光榮退休、一個辦了病退,退休的是嚴世傑,病退的是時繼紅,不用說,這八成是裝病退了,仨個人此時邁進一層,冷冷清清的半截樓道,已不復往日時這裡人聲鼎沸的樣子,誰可能想到一個多月前這裡曾經還是支隊、市局甚至省廳的關注焦點呢?

「鑰匙……你們倆到這兒吧,別等我了,我會個人去。」簡凡看著冷冷清清的辦公室,卻沒有想坐下來的願望,伸著手朝肖成鋼要車鑰匙。肖成鋼歪著嘴有點不樂意,被簡凡捅了幾下摸著口袋搶了手裡,倆人問也不答,拽著鑰匙出了樓門駕著車一溜煙就跑了。

「媽的,又去找那個妞打炮去了……」肖成鋼看著車影恨恨罵著。

「憋了這麼長時候,你不讓他發發情,回頭沖咱們發飈呢……嘿嘿……走走,成鋼,上三層練練去,教教哥你那幾招低鞭腿。」

張傑拽著肖成鋼,倆人勾肩搭背上三層健身房裡,刑警的業餘生活向來簡單直接,喝酒、打牌,實在湊不喝酒打牌人數的時候,就剩下一種了:名為健身、實為打架。

……

……

腳剛沾地又回車上,簡凡駕著車撥了幾個電話,循著地址到了正陽小區,這裡離一隊不遠,濱河路的盡頭,進小區停了車抬頭看看這幢一溜防盜網直上四層樓,猛地又有點啞然失笑,以前走路是從不關心,現在也有點職業習慣了,到一個地方,先看地形地貌,下意識地在揣是否有嫌疑人隱藏的位置。

只不過來見得的,不是嫌疑人。

是誰呢?……四層四零二,簡陋的鐵門杠子,簡凡找了半天居然沒有從門上找到門鈴,好容易看見一個小紅點摁了半天,居然不響,又有點啞然失笑了,乾脆直截了當,學著一隊哥們的本事,咚咚咚擂上門了,這下管用,稍傾裡面的木門一開,稍稍彎著腰探著腦袋的秦隊長顯現出來了。

個子太高也麻煩,估計進門還得低著頭,一看著簡凡站在門口,秦高峰眯眼笑著嗒地一開門,把簡凡讓進來了。

「隨便坐啊,我給你倒點水……」

秦高峰讓著,進了陽台上的廚間,爐上呼呼的壺聲響著,敢情還用的是老式暖壺,聽得噓溜溜水進壺的聲音。

簡凡站在屋子中央,觀賞著隊長的居室,典型的光棍漢房間,卧室里半閉著門,被子扔了一床。茶几上煙灰缸里一堆煙屁股,旁邊還扔著幾個速食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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