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世起與落 第二十三章 否極泰何來

辦公室的桌上新枱曆翻到了第十五頁,陽曆一月十四日、陰曆十二月初八……

翻枱曆的是伍辰光,正看著今天這個日子發獃,或者,正在為越來越近的限期發獃。

突然間被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順口應了聲,進來的是辦公室鄔主任,手裡持著一份傳真電報,又是找領導來簽發公文閱辦來了,伍辰光下意識地抽了支筆,準備簽上名字,逢年過節強調安全、布置綜防、加強節前人員思想教育等等之類的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能成文。作為支隊長,一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文件上簽字,保證上情下達。

「嗯!?省廳的發文……」

伍辰光沒看內容,一看標題倒詫異了句,再一看第二頁有市局梁局長、肖副局長、高副局長等一系列局長的簽發,倒上心了,不過一看內容,立馬又泄氣了。標題是《關於開展基層幹警心理健康實地調研的通知》。內容是省廳政治處將組織人員奔赴各基層刑偵、特警、經警、派出所等警種開始實地調研,要求各警務單位予以大力配合。

有道是上頭調研,底下花錢,不管內容如何,但實質性的應該是個招待問題。草草一看,對於這個一直就在基層摸爬滾打的伍支隊長有點不太明白所以然,揣不準上級這麼個動作有什麼意思,拿著筆沒下手,抬眼問著:「小鄔,那什麼書來著,咱們不剛發了沒多久嗎?……就是說什麼心理健康。」

「是公安民警心理自我調適學習讀本。」鄔主任提醒道。

「咱們支隊不是都發下去了么?這心理危機干預又是那門子學問?現在怎麼都願意和危機掛鉤……」伍辰光看著這封傳真電報,附後的有詳細調研細則,不過於基層這種實幹型而非學者型的小領導,還真就難以領會上級的精神。

「伍支隊長,是這樣,我專門問過市局綜合辦的,這次省廳主要針對的是危險性較大的警種,比如咱們刑警、特警、治安防暴以及110特勤,重點提升高危崗位民警的環境適應能力、情緒調控能力,普及心理自我調適知識,提高心理自我免疫和自我調控能力……和以前還是有所區別的,這次是省廳的警察心理學專家張處親自帶隊下來,市局也很重視此事。」鄔主任這主任當得年頭不短了,對於領導這一問看樣早有準備。

伍辰光鼻子哼哼著笑著頗有幾分輕蔑的意思,心不在焉的刷刷簽了幾個大字,不屑地說著:「心理問題!?多放兩天假陪陪老婆孩子、多增加點外勤補助,什麼問題都沒了,凈搞這虛的,沒一點實際東西。」

說著把傳真電報遞給了鄔主任,主任心裡暗笑著,事實倒也如此。這什麼警察心理健康的書發的不少,年年都有,可真看的有多少就不好說了,內勤還有點時間,這外勤看老婆看孩子的時間都不多,誰顧得上看這玩意。在這一點,起碼主任和支隊長的看法是高度一致的。

電報拿回了手裡,一看領導的簽批是辦公室安排,鄔主任有點難為地又請示上了:「伍支,省廳張處親自來咱們這兒,咱們怎麼安排?」

「該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吃好喝好回去別說咱們不好就行了,怎麼啦?」

「倆位都是女同志。」

「噢……對對,張英蘭,這老太太可死板的緊,在市局政治處呆過。那這樣,你打聽一下,然後到各大隊,挑倆仨模樣順眼、口齒伶俐女警,陪著各處轉轉,吃飯住宿調研你看著安排吧,還有啊,下個通知,重案隊及各大隊,整理內務,加強學習,強調警容警紀,特別是老出錯的刑偵隊里啊,重點跟他們隊長強調一下,把手下看緊了,別出門跟一群土匪樣,這個節骨眼上出洋相我收拾誰……」

伍辰光想到什麼說什麼,絲毫沒覺得這麼說自己就是個匪首了,鄔主任用心記著,一逢上級來檢查,需要亮著什麼來,需要藏著什麼,這警隊里大多心裡都有數,說話的中間看著支隊長又倒了幾粒清熱解毒膠囊往嘴裡塞,心裡卻是知道八成支隊長為案子事上火,小心翼翼地給領導倒上水,告辭出了辦公室。

上火,確實上火,一個上午,簽了七份上級來文,又簽了兩份下發的通知、再簽了四個差旅報銷單、又簽了六個羈押通知。簽了多少伍辰光記不太清了,不過簽這些字就接近中午了。吃過飯再到了下午,估計還是這樣延續著。

這就是伍辰光作為這個不大不小領導的日常工作,但真正上火的不是這些已經習以為常的日常工作,而是那倆件壓在支隊頭上的大案,案子不破,怕是火消不了。

又看了一眼枱曆,伍辰光頭仰著盯著天花板,發愁著越來越近的限期……

陳水路新村殺人案沒有什麼新的進展,描驀恢複的嫌疑人到底有幾分相似還真不好說,但這個嫌疑人和資料庫里李三柱的照片不相符合,可李三柱脫不了嫌疑,但恰恰是那個中槍脫逃的李三柱,不但大原圍捕沒有抓住人,雲城方面也毫無消息,通緝令遍布省內已經二十天了,還是一無所獲;不僅僅是李三柱消失了,驚鴻一現的齊樹民自從盛唐事件以後就再沒有了消息。

對於這倆個十幾年前親手送進監獄的頑匪伍辰光心裡清楚,盜墓出身的人本身就膽大心細,出獄後又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像這種老江湖沒有那麼容易抓得到,何況這人已經擁有了外國的國籍。

這段時間,支隊和省廳的聯合辦案重點排查放在齊援民為首的霽月閣經營上,都期待能從這裡突破,不過查來查去卻查出了一個笑話,霽月閣十一年的經營賬目清清楚楚,幾筆疑似有問題的賬目順著來龍去脈一查,卻是已經捐給了省博物館、省文物研究所幾家單位,這個調查捅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馬蜂窩,在古董愛好者的群體里,不乏有從市裡、省里退下來的大員,電話一打,不是市局就是省廳,專案組裡每天接到各級領導「關懷」、「囑託」電話就不知道有多少。

這一次讓伍辰光有點領教到古董的威力了,錢能當賄賂、女人能當性賄賂、古董如果在喜好他的人眼裡,怕是比前兩樣更管用。市局梁局長已經幾次打招呼,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一定要「不能引起負面影響」,兩個一定,加上一堆電話,讓伍辰光感覺越來越束手束腳不是那麼放得開了。

這種束手束腳的憋屈,恰如一位千嬌百媚的裸女在側,而自己卻沒有那種雄起和深入的能力那種感覺。不上火都不可能。

「對,問題在自己身上,太過於死板和教條了……」

伍辰光檢討著得失,想到了此案牽涉到了派出所、預審處倆人,牽涉到了唐授清,如果牽涉到了唐授清,那麼唐授清的背後還有誰,就不好說了。不過不管是誰,對於辦案、對於偵破、對於排查肯定都了如指掌了,常規的偵破對於普通的罪犯有用,對於齊樹民、李三柱這類飽受打擊,早百練成精的人物肯定不管用,地方公安都找不著人就說明了這一點。對於齊援民這種腳跨了多個行業關係遍布全市的人來說,更不管用,這個人連警察都買得動,怕是對警察這一套要熟悉得很,即便是有什麼貓膩肯定也掩蓋得不露分毫。

破綻……需要找到對手一個破綻……伍辰光幹了幾十年刑偵,深知到找到對手弱點的重要性,這些年大原落網的人物不少。四和尚團伙囂張一時,但為首的這位吸毒,抓捕的時候沿著毒品貨源便挖了一窩;哄傳一時的「殺人魔王」王彥青,有好色的毛病;去年的偽鈔團伙,更容易,內部分贓不均,經常內訌……有時候一個細微的錯誤往往能讓一個巨奸伏法、大惡落網,可這兄弟倆的破綻在什麼地方?

「破綻……對!這個最初的破綻來自……」

伍辰光再想的時候,眼前浮現出一個人影,一個同樣讓他多次虛火上升的人影。把霽月閣上上下下拘回了刑偵大隊、把薛建庭和失槍挖了出來、又把一車古董截了下來,最終還把明火執杖的齊樹民趕出了大原。除了最後一次是攪和了預定計畫,前若干次,別說放到個人頭上,就是放到那個刑偵大隊,都是一件能驕傲幾年的大功一件。

這個人肯定是找出破綻的最好人選,伍辰光突然發現自己良久以來已經當局者迷了,被案子搞得昏頭轉向,尚忘記了自己手裡還有這麼一張王牌。

對,絕對是一張王牌,就沒有破綻,這傢伙也製造得出破綻來,此時再想那個人把全市聞名的盛唐夜總會攪得烏七八糟,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了,隱隱地讓伍辰光有點快感充溢在胸中,像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不值得同情。

說干就干,伍辰光略一思索,拿著電話的手稍稍一停頓,斟酌了語句,電話拔出去了:「喂,堅定……你躲我幹什麼?案子下不來,我吃不了你……我可告訴你啊,快年底了,要密切注意幹警們的思想動向、及時解決和發現一些問題的苗頭……別給我打馬虎眼,這工作我不問我都知道你沒做……那我問你,你們隊里簡凡呢?……訖今為止,你們重案隊和他本人,都沒有給過我一個詳細的報告和檢討。……什麼什麼?過兩天?你咋不說過兩年我退休了再說……少磨嘰,通知他本人,下午三點,帶上情況報告和檢討書,到我辦公室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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