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四面皆楚歌 第七十二章 經事知歲寒

……嫌疑人無故身亡、家屬跪討說法……

加黑加粗加大的字在電腦屏幕上格外顯眼,點擊之後的圖片比文字更有衝擊力,細細辨識,最起碼大原市穿警服的都認得出是刑偵支隊,照片上大門前下跪的人中老的白髮蒼蒼、小的披麻帶孝,足以令觀者心下惻然,油然而生一種憤慨之意,再一看相關鏈接:某某縣派出所所長開槍打死村民;某某嫌疑人當庭翻供,哭訴受刑訊逼供;又是一個某某某刑警隊長,酒後駕車撞死路人一審獲刑……

大概看不完就要有怒髮衝冠的心思了,完了,這丫的多黑暗,真箇是欲說還休,欲說還休,今兒這小事只不過又添了一段新愁。

欲說還休的自然是市民了,一個個體在面對國家機器的時候毫無疑問是弱者,即便是沖著孤兒寡母群情也會一邊倒地支持弱者,誰還有那閑功夫去深究弱者究竟是個前科累累、劣跡斑斑?當天市公安局新聞發言人公開表示,嫌疑人已經法醫解剖證實確實畏罪自殺,檢察院已就此事介入調查,基本認同這個結論。兩個司法機構的結論仍然是無法取信於大眾,倒不是有人置疑國家機關的權威,實在是現在的暗箱操作太多了,就跟泛濫的假貨充斥於市場一樣,偶而就有了真的,也沒人相信了。

國家機關公信力的缺乏是個社會深層次的問題,自然不是各位升斗小民解釋得了的。此事對於警察卻是有另一種不同的論調,從市局到分局、到派出所到治安大隊,都在私下議論紛紛這件突發的事件,通過自殺、自殘逃避刑事處罰的人屢見不鮮,但動靜弄得這麼大倒還真少見,特別是讓好事者網上一傳播,受到責難的都是各級警務人員,被市民們戳著脊梁骨、濺著唾沫星的警察們其實也鬱悶,薛建庭在南宮街上的惡名是人盡皆知的,這麼死了倒去了一個禍害。要是輿論就這麼不分清紅皂白地支持嫌疑人,那案子還真不用辦了。

當然,「被」嫌疑的人例外啊。

真相在眾說紛紜中漸漸浮出了水面,市督察對專案組以及前調查組的質詢第二天就有了結果,結論是:辦案程序基本合法,對於嫌疑人鄭奎勝、薛建庭的預審程序及適用方式基本合法。

注意,連用兩個「基本」,這東西像現行的公文一般,最經得起推敲,也最經不起推敲。檢察院介入調查之後倒沒有拘泥於市公安局督察的結論,更注意於查找涉案人員以及薛建庭屍檢之後的證據:嫌疑人腕部、肘部以及腹部有多處挫傷、於傷,自殺後體表有嚴重脫水現象……發生了什麼,內部人自然一看便知,沒準是精神施壓,沒準是有過肢體衝撞、沒準還有過疲勞審訊,只不過這些細節就即便是檢方也未見得會深挖細查。真要查究起來,那一起刑事案件中能多少沒有點類似行徑?在究竟追不追?查不查?查多深?查到誰?等等這一系列的情況下,檢察院和刑偵支隊的關係相當地微妙。

憑心而論,對於辦案的警察而言,究竟適用什麼手法、適用到什麼程度也是一個兩難選擇,對於拒不認罪又不敢輕易釋放的嫌疑人,你如果想把他繩之以法,想取得一手證據和口供沒準就意味著要以身試法,否則,那隻好任憑他逍遙法外了。

到了第三天,市局綜合辦陪同檢方和薛建庭家人協商,在同意一定經濟賠償的前提下,家屬默然認可了這個結果。類似的預審事故或者冤案、錯案基本都是這種出於人道的賠償解決方式,協商進行得挺順利,基本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正義和非正義的界限從來都是模糊的,甚至於維護正義的一方有時候也不得不被放置到非正義的位置接受譴責。這次也是如此,不了解實情的人覺得孤兒寡母實在可憐,而了解薛建庭是個什麼貨色的人倒覺得,這麼一死換得十幾萬公家賠償,倒也死得其所了,只不過公安實在冤大了。

又過了一天,根據檢察方面的調查報告,市公安局就此事處理達成了一致意見,市局綜合辦的忙活了,開始準備對外發言的措辭以及付印第二天的會議資料,處分的名單長長拉了半頁A4紙,這次,也真算得上一次小小的地震了……

真相似乎已經大白於天下,對於這個畏罪自殺的定論已經無人置疑。只不過都在關注著嫌疑人自殺事件的處理,另一個真相,卻被淹沒得更深了……

或許,嚴世傑看出來了,卻是撒手旁觀,不願意再牽扯其中;或許,還有一位看出來了,卻被隔離在一個不為外界知道的地方,幾乎已經被人遺忘了。

……

……

紛紛擾擾地到了周五,籌備了一天的局黨委擴大會議正式召開了,會場的主席台上聚全了局長、政委、兩名副局長。來自市局各部室、各分局、派出所的負責人匯聚一堂,除了每年的工作會議,還真難得見公安系統這麼著上上下下聚得如此全。檢察院調查人員在宣讀調查報告時給予了此事最後定論。

……因涉嫌搶劫被刑偵支隊專案組臨時羈押的嫌疑人薛建庭,於11月6日凌晨趁看守換班的空隙,將衣褲撕成布條擰成繩,吊在鋼筋窗欞上自縊身亡。經查,該嫌疑人在押期間專案組先後對其審訊十二次,所適用程序基本合法,且嫌疑人在受審期間精神壓力過大,有過多次撞牆自殘的行為,試圖通過自殘行為逃避刑事責任的動機明顯……屍檢還發現,嫌疑人薛某的肘部、腕部以及胸腹有多處挫傷,經查為抓捕時被圍觀群眾毆打所致……最終的結論是:畏罪自殺。

來自檢察院的是兩位年紀不小的檢察員,聲音鏗鏘有力,每每聽得下面的警察心驚肉跳,這行里的行話叫「內怕督察、外怕檢察」,現在是督察檢察一起上,焉能不怕。聽到了最終的結論總算是舒了一口氣,最起碼讓涉案支隊的參會人員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一俟到政委宣讀對涉案人處理的決定,又開始倒吸涼氣了。這個處分結果即便是讓旁觀者也覺得心裡有幾分惻然……原晉原失竊案專案組組長吳鏑,對於預審事故負有領導責任,給予行政降級之處分,調離專案組。專案組副組長高志國同志,對於預審事故負有直接責任,調離專案組,撤銷行政職務。預審員王強、許立明等四位同志分別給予嚴重警告之處分、暫時停止預審工作。臨時羈押所看守婁立軍等三位同志,因為玩忽職守,致使嫌疑人畏罪自殺,且未及時發現並予以阻止,經局黨委決定,給予清退之處分……

兩位中層的骨幹、四名預審以及仨名看守都因此背上了罪名,還有直接清退的三名責任人,張政委的嗓門很大很脆,每念到一個人名,總是不自覺地抬眼看看下面,其實今天念到的人名都不在場,不是被隔離審查著就是被禁足在原單位,朗朗讀來,數十人的會場鴉雀無聲,一臉肅穆之色。

與會惋惜者有之、漠然者有之、無動於衷著亦有之,處理結果是一回事,大家心裡認定的結果又是一回事。或許是貪功心切,對嫌疑人施壓過大所致?抑或是嫌疑人牽涉過大過重,別有其他隱情?想歸想,結果當然還是以認定的為準。只不過不少了有點可惜的是,那個升得最快的科長,怕也同時要成為跌得最快的科長了。

坐在後排的伍支隊長和嫡系重案隊的陸堅定倆人幾次互視了幾眼,聽到了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倆人的臉都不那麼好看了,等到了梁局長開始長篇大論強調隊伍紀律,強調依法執法,倆個人咬上耳朵了,專案組裡掛名的陸堅定好歹沒被扯進去,翻著手裡的處分決定,不無詫異地小聲問著支隊長道:「支隊長,怎麼沒聽著簡凡的小名?不是把他也隔離了么?」

伍支隊長卷著手裡的資料看也未看,像是早知結果,笑著回道:「上這會他還不夠格。把人都處理完了,我使喚誰去?這小子能量不小啊,差點把梁局長的侄女也扯進去。」

「哦,那就好。」陸堅定一聽,看著支隊長似笑非笑的表情,稍稍舒了口氣,不過跟著擔心上了,又是小聲問道:「支隊長,一正一負都被捋了,人心散了,省廳督導也躲得遠遠的,就剩我一光桿司令了,案子怎麼辦?這次沒處理簡凡這小子,是不是準備留著派大用場呀?」

「你說他怎麼樣?」

「我看成。這小子鬼機靈的緊,要不是市局橫插這麼一杠子,沒準案子都快有眉目了。」

「那好,把他給你,你繼續接著辦,怎麼樣?」

支隊長這麼一個順水推舟,陸堅定嚇了一跳,還以為要不了了之了,一聽要扣到自己身上,不無緊張地說道:「支隊長,我可是您老部下了,您不能也巴著我倒霉吧?再說把個停職審查的再調進專案組也不合適呀?」

支隊長笑而不答,像是已有定論,陸堅定可就有點心慌了,一想今兒這事、今兒這人處理得實在有點讓人心寒,自己卻是如何也不願再步入這事的後塵了,看著支隊不動聲色,弱弱地建議道:「支隊長,我覺乎著這案子有點倒霉,誰沾著誰晦氣,十四年前把晉原分局攪翻了個,今兒把專案組上上下下又翻了個,我提個建議怎麼樣?直接把案子塞給一大隊,讓秦高峰辦去?」

「那你的意思是,想看著高峰倒霉?」支隊長愣了下,一側頭瞥得陸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