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四面皆楚歌 第一章 雨夜大遷徙

雨,嘩嘩拉拉的傾瀉著,像是無聲的警告,一個危機漸來臨的警告,一個來自大自然的警告……

十五個小時前,邊山河流域十數村莊被淹,庫區發布了橙色警報,才引起了縣政府的重視。開始組織抗洪救災。

十個小時前,省水利廳提出了泄洪方案,縣政府無力組織如此規模的遷徙,求救大原。跟著庫區發布了紅色警報,省水利廳水文觀測站發布了洪峰預警,市政府無奈之下,大規模抽調市區警力參戰。

北方的山省旱的多,澇得少,數年前汾河二庫建成之後,其公布的防洪標準是百年一遇,汾河斷流的時間多,有水的時間少,對於洪澇災害誰也未曾料及,層層機構之間的扯皮中,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隨著二庫警戒水位的不斷上漲,氣氛開始越來越緊張起來了。

居安已久的政府部門,在洪災面前顯得有點慌亂。沖在最前的毫無疑問是子弟兵,一萬多駐地部隊和民兵已經奔赴一線,市區的警力也隨之被調往了一線。

市府大樓里,難得地在午夜之後還燈火通明,平日里偏安於一隅,並不受人矚目的防洪抗旱指揮部那個小小的牌子成了焦點,來自政府、水利、軍區、公安等幾個部門的頭頭腦腦匯聚在這裡,組成了一個臨時的指揮和決策部門。相對於效率而言,政府里講究的是集體決策、講究的是職位排名、講究的是領導責任。人民群眾這個字眼雖不值錢,可他不管和那一頂烏紗放在一起,都不會輕於烏紗的重量。這事,沒人敢掉以輕心。

一千二百流明的大顯示屏上,幾條彎彎曲曲的河流標示,來自省水利廳水文觀測站的專家站在屏幕前解釋著:「目前汾河二庫高出警戒水位九點二米,紅色警報已經發布了六個小時,水位還在上漲,理論上講我們山省屬於旱災多發、洪澇少見的省份,但是今年受渤海灣颱風影響,聚集在我省的副熱帶高壓久而不散,目前降雨量達到275MM,已經超過歷史最高的年份一九六九年……降雨中心集中在汾河的支流邊山河一帶,根據省水利廳、省防洪抗旱指揮部的指揮,我們準備在明晨七時,第一次洪峰到來之前,在這裡炸開邊山河壩,從支流小洛河、烏龍河一線泄洪,和庫區同步,現在主要存在的問題是,泄洪區涉及的周家灣、耙齒溝、韓寨、前後背村、戴庄等一線十幾個村將被洪水淹沒,要遷徙的群眾有八千餘人,當地政府沒有這個能力,這才是整個工作中最難的……不過,這個方案,是損失最小的。」

決策已定,這裡只不過是讓官位上的領導了解經過,與會各位的手裡,資料的文字觸目心驚,好似要營造緊張氣氛一般,把塵封多年的數據挖了出來,1955年8月,大原西山暴雨,洪水沖淹743廠,死亡83人,倒塌房屋176間……1959年8月汾河中游普降大到暴雨,最大雨量175mm,交城、汾陽、平遙三縣淹沒農田3.8萬hm2,死亡23人,倒塌房屋5000餘間。1969年7月,大原東山暴雨,洪水衝進大原鋼鐵廠區,淹灌13個車間,死亡24人。1977年8月,汾河中游以平遙為中心的特大暴雨,受災面積8萬hm2,死亡70多人,倒塌房屋3萬多間。1982年8月,烏龍全縣遭受暴雨襲擊,最大雨量250mm,318個村受災,死亡49人,倒塌房屋3600間……

忝任指揮部總指揮的是現任市長,雖然不曉得抗洪是怎麼個抗法,但心裡知道的是這些數據里的輕重,如果再現這麼一段歷史,耗資上億修建的汾河二庫如果還攔不住洪水,保不住大原,那自己或許也將成為歷史了。

無言的摘下眼鏡,揉著鼻樑,聲音幾分啞聲地問著:「梁局長,你們公安上的人到位了嗎?」

「從大原抽調的武警、特警以及一線公安幹警三千餘人,已經趕赴現場,開始疏散群眾。公路被沖毀了十幾處,所以在時間上延誤了點。」

「現在是凌晨一時四十分,距天亮不到六個小時了,有把握嗎?」

「我們會竭盡全力的。」

公安局的雖然全力以赴,但誰也不敢肯定不出意外。總指揮面朝著倆位部隊的代表,問了句:「於政委,大原市的警力已經被抽走了三分之一。我們到難時,可得靠你們子弟兵啊。」

「您放心,高副市長,駐地52113、52932兩個營隊、地方民兵、以及陽曲縣的公安民警已經全部上一線了,加上縣政府臨時組織的人員,總共有一萬六千餘人,正組織從邊山河洪區救援,我們會努力把損失降到最低。泄洪區一帶,就得靠大原市的幹警了,轉移群眾,還是你們公安在行。」軍區的代表發言道。

接下來是民政部門發布的臨時安置方案、陽曲政府制訂的災後重建方案、水利水文部門不斷更新著水文數據。

決策在進行著、焦慮在擴散著、瓢潑的大雨,也在無休無止地繼續著……

……

……

凌晨二時,周家灣、耙齒溝一帶,特警中隊一組彙報,疏散完畢。

凌晨三時十五分,石虎溝一帶,疏散完畢。

凌晨四時,韓寨疏散完畢……

離壩最近,但離大原最遠的龍興村,到凌晨五時,也接近了尾聲。

這確實是一項沒人願意乾的活,縣鄉兩級政府部門前一天開始組織,遷走的一半人都不到。市府無奈之下才抽調大原警力來完成這一項浩大的工程。三千多名警力有一半負責遷徙,分散在十幾個行政村。

坐著大巴來時,沿途的二級公路和橋樑已經被毀不少,車隊到了半路就停了,帶隊的秦高峰領著一百名幹警急行十幾公里,凌晨二時才到達指定地點,在村委的陪同下,幹警挨家挨戶上門,連說帶請還幫著搬東西,好歹一戶一戶開始走了。出行的,拖家帶口、抱著小孩的、牽著騾子、驢和牛羊的,駕著三輪四輪農用車的,擠擠攘攘地從村口綿延著直上高地的公路。隊伍里,燈光如豆、人聲鼎沸,偶而可聽得牲口的悲鳴、孩子的哭喊、大人的叱聲,百把十名幹警在這裡明顯顯得警力不足了,隔著十米一個站點,燈光連成了長龍直通往高地,指引著群眾轉移,星星點點的燈光像一條綿延的長龍。黑沉沉的雨幕里,瀰漫著一種比雨夜更悲涼的情緒。

非要這樣嗎?站在村口,像站在楓林老家,就像看到了張三家的驢、李四家的騾子、簡二家的牛馬,鄉村裡透著一股熟悉的味道,十公里的急行軍氣喘吁吁之後,站在雨地里,讓簡凡覺得有點全身發涼。

旁邊就站著隊長和村裡的婦女主任,還有鄉里派來支援的人,足足延誤了兩個多小時,一直到凌晨五時還沒有結束,明顯地感覺到了秦隊長急燥情緒,這看不見面貌的鄉幹事,不迭地解釋著:「哎,沒辦法呀,現在村裡有本事的走都走了,能遷的早遷了,不能遷的也出門打工了,凈剩下這老弱婦幼了,公安同志啊,我知道你們也難為,可咱也真沒辦法,這些老頭老太太,就這麼個死腦子,院里的豬呀、雞呀、騾子牛馬牲口呀,都是命根子,真讓他們黑天半夜離家,這肯定是有難度的嘛……昨天就開始跟人家都說,鄉里、縣裡保證一個月讓大家住上回遷區,可人都不相信,遷了一半都不到……公安同志,您別急啊,再等等……」

「我能不急嗎?」黑暗裡秦高峰的聲音粗嗓大聲地喊著:「再過兩個小時,洪水來了,真把人沖走了,你負責呀?」

「所有在場人員聽我的命令……」秦高峰擎著步話喊著:「高地安撫群眾的,由二隊、三隊同志負責,剩下的所有隊員,向村口靠攏,兩人一組,各組之間相互通氣,沿東向西挨家挨戶重新巡查一遍,如果發現未遷走的群眾,不管採取什麼手段,全部帶迴路面高地上,不許丟下一個。」

聲音里不帶什麼感情色彩,像下令抓嫌疑人一樣,隨著命令,遠遠近近跑到村口,聚集起來一隊隊的隊員,倆倆成組,沿村而入,燈光隱隱約約地閃在村裡,周遭里已經聽不到什麼聲音,偶而有家戶里還亮著燈,空門大開,寂靜地如同一個死村。

村裡零零星星,肯定還有拉下的人。十分鐘過去了,王明一組發現了一個,雨天喝醉了睡在牲口棚里的,直架著出了村,支書一看火了,劈面扇了幾個耳光罵著,這個老光棍,我還說到那寡婦家竄門去了,鬧半天鑽驢圈裡的干逑草驢去咧……這個醉了的壓根就沒醒,挨了倆耳光尚自幸福的哼哼,直氣得一乾乾警哭笑不得……

再過了十分鐘,高愛軍一組,四個人架著兩個死活不肯走的老頭,摟腰抬腿架著胳膊,強行扛出了村。等放下人了,老頭尚自哭鬧著要回家,對著一干把自己從家裡強行拉出來的警察又踢又打,又是讓人一個哭笑不得。

又過了十分鐘肖成鋼在步話器里喊著支援,把相隔不遠的簡凡招來了,村西頭的一家孤院門裡,簡凡帶著裘剛奔了進去,第一遍過的時候堂屋正間大鎖著門,誰可知道小屋裡還有個留守老人。昏黃的十五瓦燈泡下,屋子裡坑頭上坐著位銀髮皓首的老太太,提著掃坑笤帚疙瘩防備,像舊社會看到了苦大仇深拉糧收債地保的一般,瞪著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