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浪起幾重波 第四十章 小兵抵大將(下)

杏花嶺派出所和所有的派出所差不多一個樣子,沒甚稀奇,三層小樓,樓低院小、白牆藍字,地處近郊,人口不稠,賴人不少。外來暫住人口帶來的治安壓力不小。別以為警察好當,那得分地方了,要分到這類地方,那不是工作,是受罪。據裘剛說,最大的願望就是攢兩年的錢夠送禮了,立馬調離這鬼地方。

簡凡到的時候已經晚七點多了,下車伊始這裘剛就沒好話:「喂喂……簡凡,你有毛病不是?這又想幹嘛,別說我沒提醒你啊,這幫子涉黑份子咱們小警察最好別惹急了,所長都說了,關夠時辰讓他們滾蛋,犯不著為倆企業間的事給咱們惹一身不是。」

「我就問兩句,怎麼了又?」簡凡抱著什麼心態不得而知,不過和裘剛同學間倒不客氣,倆人一個窩裡出來的,又一塊打過架,關係自是熟稔得緊。

「你就問也白問,這都幾進宮的貨色了?人家蹲看守所比咱們的警齡都長,這點反審訊的本事還沒有?」

「誰說要審訊他了?咱們警察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以法教育人。」

「好好……走走,郭所長說了啊,問什麼可以問,問不出來不能惹麻煩,你跨區作業本身就違規了。」

「知道了……你現在怎麼跟個社區大媽一樣啰嗦?」

倆人一前一後進了派出所的小院。這其中的關竅簡凡倒也清楚,郭所長不願意惹了轄區這麼個納稅大戶,而且每年贊助呀,經費呀什麼地,都得靠這類大企業解決一部分。但同樣不願意惹了仁通手下這幫黑貨,仁通的名聲在外,手下眷養的這幫貨色一看案底就知道都不是善茬,給自己惹上這麼一群狠茬沒準招禍也說不定。兩相相較,只得走中間路線了。做個樣子把人收拾起來,事過了隨便安個治安處罰的罪名拉倒。既不得罪仁通,也對九鼎有所交待。

簡凡還是通過蔣九鼎聯繫才得到了這個機會,有時候,這些有錢的主比上級的直接領導說話還管用。所長辦在二樓,倆人進得門了,一臉忠厚墩墩實實的郭所長,好言相慰了一番,一是知道簡凡當刑警的,怕這出手沒輕沒重;二是知道這小刑警和九鼎的關係不淺,又不能不給面子。強調了一番要照章辦事、不得刑訊、不得違反相關規定的話。簡凡再三保證只是正常的詢問,這才說服了這位郭所長。

一番寒喧才進了正題,郭所長帶著簡凡進了臨時的問訊室,裘剛去提人,羈押的地方就在所里東北角,緊挨著廁所,大夏天裡這味道十足,直到這人被提著進了問訊室,眼尖鼻子靈的簡凡都聞得出這傢伙身上已經帶上了大糞味道。

正主,就是上午被關進來的那位,一米八的個頭,滿頭毛髮扎著,頭根根直立,臉上要是沒有表情的時候,像塊風乾的岩石,微微可見的胡茬布滿了腮邊下巴,端得是男子漢味道十足。被裘剛帶著坐下來時候,兩眼斜眼著向著天花板,直接無視面前坐著的郭所長和簡凡。

「膨」地一聲重響,卻是郭所長以手代驚堂木,重重拍了桌子一下,不過沒嚇著嫌疑人,倒把簡凡嚇了一跳。

就見得這位郭所長悖然大怒一臉喝斥道:「皮向南,你端正點態度,這是什麼地方知道嗎?派出所;這位是誰你知道嗎?市局刑警。有什麼問題,犯過什麼事,老實向政府交待,爭取寬大處理……否則的話,對你來說是死路一條。」

這是威脅和恐嚇嫌疑人的開場白,大部分派出所問訊都這水平,先來個先聲奪人,煞煞嫌疑人的威風。要是膽小的或者第一次被逮進局子里的,基本上要被這等正氣凜然的神情嚇得心膽俱裂。

不過對象不太對,皮向南沒戴銬子,雙手叉在胸前,緩緩地回過臉來,幾分不屑地說道:「所長,還有這位……你們這唱得是那一出啊?我怎麼就死路一條了?我要是死在這兒,您這幾位,能脫得了干係么?」

一句話把郭所長噎了下,再拍桌子,跟著下文就來了:「不要故做輕鬆,你犯的什麼事,我們都知道,九鼎休閑酒店在我們區是納稅大戶,你們煽動鬧事、圍攻企業,這是什麼罪?你別以為你逃得了,啊!……你別以為我們沒掌握什麼證據就拿你沒辦法。啊……這是給你一個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你不要不識抬舉。」

還是老一套,簡凡無奈地聽著,每次「啊」一聲,這就是思維停頓了,找不出有力的話題了,威言恫嚇呢,要是嚇唬小地痞混混有用,像這種成了精的貨色,可沒什麼用了。

果不其然,這皮向南斜著眼一瞥回了句:「所長,知道還問我幹什麼?有證據你定我的罪就行了,咱們費什麼嘴皮子。您還別嚇唬我,像你這樣是恐嚇知道不?……你要是有證有據,我還能這樣,早被你們打個背銬押看守所了。咱別費勁,我什麼也沒幹,我也什麼都不知道……」

郭所長再要發飈,卻被簡凡攔住了,跟這號死硬份子打交道難得很,這類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正當職業的人群,你還沒有什麼可威脅他的。

這種人,當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了,簡凡倒也正是為此而來的。款款起身,很客氣地倒了杯水,走上前來,遞給皮向南,皮向南瞪了一眼,倒也不客氣,接過來抿了口,一眨眼伸著兩根指頭:「嗨,兄弟,給支煙抽。」

這人倒瀟洒,簡凡樂了,朝裘剛要了支煙,給這人點上了,皮向南一接著煙可來勁了,點著支著勁猛抽了口,閉著眼享受著,根本不理會面前的幾個警察了。

這是個老炮……裘剛眼中多見無奈之色,這號主,根本就軟硬不吃,和警察天生是冤家,別說抽支煙,就是把他請出去吃頓大餐都未見得能掏出句真話來;而郭所長卻更是有幾分悻悻之色了,只覺得一隊這小子,還嫩了點,虎著臉詐還詐不出一句話,你要是和聲悅色,更別想了。

沉默了一支煙的功夫,那抽煙的皮向南壓根沒說話,凈抽著;簡凡坐下來,也沒有說話,反倒饒有興緻地盯著這個人抽煙,彷彿這傢伙從嘴裡、鼻孔里鳧鳧出來的煙,像是在玩雜耍一般。

良久簡凡才開口,很和氣地說道:「皮向南,我大老遠從一隊來看你,又是倒水又是敬煙,不能一句話也不跟我說說吧。」

「警察兄弟,我真沒什麼可說的。你說你們問得都是我不知道的事,說的都是我聽不懂的話,你讓我怎麼說?」皮向南根本不加理會。

簡凡眼骨碌轉著,伸手示意著郭所長別發作,反而更耐心地說道:「噢,我理解,非常理解,要不咱們換個角色,我來說,你來聽,或者你想問也行,怎麼樣?」

「隨便嘍。」皮向南揮著手,無所謂的態度。

「好……咱們開始啊。」簡凡懶洋洋的支著肘,就像聊天侃山一般說上了:「首先呢,我先表達向你們的尊敬啊,其實對於我而言,我是挺羨慕你們這種生活方式的啊,閉上眼就是天黑、躺下身就是家裡、揣兜里的就是收入、摟懷裡的就是老婆……呵呵,要擱過去,這就是俠義英雄的本色啊。」

郭所長和裘剛眼一下子睜大了,卻不料這胡扯所為何來。皮向南怔了怔,跟著哈哈大笑了,笑得爽郎之至,笑著道:「好啊,那你也試試這種生活?」

「有機會,一定試。」簡凡說著,引出了正題,話鋒一轉道:「不過,可惜的是,這種生活方式,對你來說,從走進這裡這一刻開始,已經結束了。」

嗯!?……這話,說得皮向南心中一凜,眼皮一抬,不過跟著嗤著鼻子不屑道:「這位警察,不必跟兄弟玩心眼、也不必危言聳聽,我有多大罪,我知道。我愛怎麼活著,和你們無關。」

「是嗎?」簡凡就著話頭來了:「我不覺得你有多大罪,可你今後的生活方式肯定不會是你喜歡的……對了,有件事我可以先告訴你,你進這裡之後發生了很多事估計你不知道……蓮花小區仁通的員工被買樓群眾追著打了,你們總部好像被有個叫什麼唐大頭去攪和了一通,是不是你們欠人家錢了?……還有,平陽路派出所、寇庄派出所、西山區派出所,拘留了十幾個打架鬧事鬥毆的痞子混混,裡面,有個姓郝,叫耗子的;還有一個綽號叫根子的;好像還有一個被開瓢了,叫什麼鬥雞眼的……這些人挺可憐的啊,連個交罰款去贖人的都沒有……對了,皮向南,以你老闆的能力,你進來快一天都沒見著人,你不覺得裡面有什麼事嗎?」

言辭犀利,正敲中了皮向南心裡最狐疑的地方,幾個名字都沒有假,能說出綽號來,肯定是實打實的事了。簡凡注意這貨的鼻子抽抽,像這種心理因素引起的面部表情變化細節,說明這幾句話,奏效了。

現在張仁和的人根本不知道外面情況如何,而這,正是簡凡有所恃的地方。或許可以憑著雙方首尾不能兼顧的機會來離間一下。

聽得這話,皮向南僅僅是稍有變化,跟著反而更洒脫地說道:「那又怎麼樣?打架鬥毆這事,不過就是治安管理處罰,罰倆錢而已,頂多拘留十五天。誰在乎。」

「你會在乎的。」簡凡笑道:「我敢保證,你要被拘留了,飯錢都得自個掏,沒準連個探視的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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