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龍第一鍋 第三十章 陋食有奇說

飯局上,這份豬頭肉肯定是有意而為之,但說起了這個典故卻是無意為之,但凡涉及到古時的珍聞軼事,多多少少都能勾得起人的好奇心來,何況又是御廚、又是皇帝,又是大原傳說中的美食,簡凡一張口,四個人的注意力和好奇心,都被吸引上來了……

一說起吃、一說起與吃相關的軼聞,簡凡這和考試的可判若倆人了,一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派頭,就聽他侃侃而言:「這個御廚呀,姓羅,市志有記載,姓名不可考,都稱之是羅御廚,可有確切記載的最早出現在明神宗萬曆年間,比汾酒的起源晚了一些,可要比鼓樓羊雜早了一百多年!傳說羅御廚八歲學廚、十五進宮,在皇宮裡呆了一輩子,最後告老還鄉,老家就是咱們這兒的大原府,當了一輩子御廚,家境倒也可以,但這位大廚還有一件發愁的事,是什麼呢?」

簡凡照例賣了個關子,卻不料香香嘴快接了句:「我知道了,沒兒子。」

「不對,有兒子,不但有,而且有好幾個,正是因為兒子為後代發愁,他這一代錦衣玉食,可後代呢,就不好說了。人都說富不過三代,過了三代,王候也成乞丐!……咱們古代人講究坐擁金山不如一技在身,這御廚最後想出轍來了,琢磨了幾年,綜合他一輩子當御廚的經驗,調製出了滷肉的醬料和工藝,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松香白切肉,他用這種最不起眼、遍地俯拾可見的食材,做出了大家都認可的美味,傳說當年白切肉是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喜歡的一道美食,與咱們省的汾酒、陳醋幾乎齊名了。這個手藝一代一代傳下來,一直傳了十三代四百多年!」

「那既然是御廚,為什麼不教兒子點其他本事,非要做這不起眼的豬頭肉呢?御膳不是更好嘛。」

何秘書笑著問,說著的時候抬眼還看了自己老闆一眼,看蔣總也是側耳傾聽的樣子,這才有幾分放心了,或許讓他詫異的是,原本看著有幾分像不經世事的學生一般的簡凡,說起這些來,卻是一副飽經滄桑的口吻。

簡凡倒樂意給這位美女排憂解難,笑著說:「問得好,這裡面有一個食材所限的問題,在皇宮裡,魚翅燕窩熊掌這些等閑難得一見的食材不過如大白菜一般沒甚稀奇,在皇宮,大廚可以有用武之地了。可羅御廚一回鄉就不成了,家境再好,也不可能和皇上一樣想怎麼糟塌就怎麼糟塌呀?這是無奈之舉,但也是他的聰明之處,他就即使教會了兒孫御膳的本事,可後代萬一進不了皇宮,這生計,不還是有問題嗎?所以,他選擇了最常見、最不起眼和最大眾化的豬頭肉,把他一生的本事全用在這一件不起眼的食材上,這才讓他後世幾代人衣食無憂……而羅家,正是因為這道大眾認可的美食才延續了幾百年,真正說起來,他是不是御廚倒不重要了!」

幾個人慢慢地把這個故事聽進去了,蔣九鼎在沉思,倆女士等著下文,見簡凡不說了,張凱就著話頭問:「那後來,怎麼絕跡了呢?」

「喜劇長了,就成悲劇了!」簡凡輕呷了一口,卻是白酒,乾脆來了個一飲而盡,咂著嘴說道:「後面的事就不盡如人意了,羅家傳到第十三代羅守章手裡已經解放了,當時大原市最出名的兩家,一家是鼓樓羊湯羊雜、另一家就是羅家醬坊。發展了這麼多年,醬坊的成品里已不僅僅是豬頭肉,醬肘、醬肉、醬鴨、醬雞肉十幾個品種都頗有特色,解放前的達官貴人、地主豪紳、地方軍閥這一類人物,差不多都是羅家的座上客,羅家人恪守著生意人的本份,買賣公平、童叟無欺、既不憑著自己有錢欺壓良善、也不靠著祖蔭攀權附貴,做生意,厚施薄利;有錢了,樂施好善,在大原府幾百年,聲名一代比一代好!

可偏偏解放了,好日子來了,卻遭了滅頂之災!但凡這種老店,傳子不傳女、傳長不傳次的門戶之見相當嚴重,公私合營的時候,老羅家拗,不願意交出羅家醬坊的秘方,不過因為羅家名聲尚好,勉強躲過了一劫!文革開始後,老店災難來了,老賬新賬被翻出來一起算,解放前羅家座上客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地主、軍閥、流氓、土匪、兵痞等等,即便是這些人,也對這家與世無爭的生意人敬之有加。但恰恰是這些事讓地、富、反、壞差不多和他們都沾邊,第一批被打成了『黑五類』分子,昔日的榮華都成了今天的罪過,羅守章被扣了幾頂帽子,家被抄了、店被砸了,一個傳承幾百年的老店,一夜之間就毀於一旦了!……羅守章倆口子怕是已經抱了玉碎的決心,醬坊傳了十幾代的醬缸被砸之後,老倆口自覺無顏再見羅家先人,抱著最後一罐鹵料,和著砒霜一飲而盡,一直到死,這對夫婦都沒有向誰低頭認罪,因為他們覺得生意做了幾百年,堂堂正正;為人活了幾十年,清清白白!離開了老店幾十年的夥計,說起東家來都是老淚縱橫……從那之後,羅大御廚化腐朽為神奇的配方就失傳了!……」

簡凡說著,聲音里越來越深沉,這個故事來源於父親簡忠實,以他這個年紀,或許無法理解故事裡蘊含的意義,但即便是這樣,也感受得到,一個人品格里的堅貞和操守,和他的出身、和他的職業並沒有多大關係。

「後來呢……羅家沒有後人了嗎?」

何秘書看著蔣總和張經理都閉口不言,彷彿期待下文一般問了一句,這故事聽得心裡懸懸得。

「沒有了,羅家大兒子受到了牽連,死在勞改農場,他兒媳婦被剃了個陰陽頭遊街不堪侮辱,抱著三歲的孩子,從鐘鼓樓上跳下來了,母子倆摔得血肉模糊;小兒子當年十幾歲,還沒有成年,一夜之間親人都死於非命,後來聽說瘋了,羅家醬坊和羅家最後一脈也斷了,四十年了,沒有聽說過羅家後人的復出,這一家,滅門了……可惜呀,一代美食傳承,沒有毀在朝代的更迭中、也沒有毀在戰火兵災中、更沒有毀在瘟疫匪患中,最後卻在和平年代毀到了自己人手裡,可惜呀……

我父親只是從當年羅家店裡出來的夥計口裡聽到這件憾事,但那個傳了十幾代的秘傳醬方,卻無人再知,他一直想把這一手化腐朽為神奇的絕藝重新展現出來,不過可惜的是,古人秘制的這些配方本就神奇無比,再者加上現在食材和藥材的所限,根本無法如願!花了二十年功夫,也只做到了七八成相似。離真正的白切肉,離當年羅御大廚和羅家醬坊的水平,還是一個仰望的距離呀。其實,從這個層次上說,美食和文化遺產、和古董文物一樣,幾乎是不可再生的,我們後世,只有可能走得更近一些,卻無法達到他們的高度!」

說到此處,頗為古人唏噓不已,半大杯子白酒,一飲而盡,倒杯上桌的聲音「砰」地一聲,讓眾人吃了一驚,都沉浸在這個故事裡,一聲響後如同聽到驚堂木一般恍然而醒。

短短數言,如同橫遊了幾個世紀,四個人靜靜地沉浸在這個故事帶來的悲愴之中,可惜、可悲、可嘆和對先賢的神往兼而有之,霎時讓眾人的心裡都擰成了一個小疙瘩,卻不知道如何地這一份不起的眼美食,牽扯出如此多的凄慘的往事來。

靜了半晌,一目眨也不眨地何秘書被杯子的聲音驚醒,看簡凡的眼光彷彿看到了羅御大廚一般怵然動容,很真切地贊了句:「了不起!生意人有這樣的氣節,了不起!」

「你父親,也很了不起!」蔣九鼎也聽得頗有觸動,黯黯說了句。調節氣氛也似地舉起杯來勸道:「來來,干一杯,我先干為敬啊!罰簡凡三杯,這典故說得人太傷感!」

「好,認罰!別說為羅家人罰上三杯,要能再見到羅大御廚的後人,便是讓我給他們燒火劈柴、打水抹桌當夥計也是心甘情願!」

說到美食,說到了平生最神往的人,簡凡說得豪氣頗來,舉著喝水的杯子倒了小半杯酒,一飲而盡!

蔣九鼎用的是精緻的小盅,而簡凡還是用著喝水的杯子,六十度的窖藏老白汾,入口雖爽,可後勁極大,一瓶酒差不多有一半是簡凡一個人喝了,喝的時候絲毫無滯,喝到現在臉上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直看得蔣九鼎和張凱經理咂舌!

本來歡歡笑笑的飯局被個故事說得有點沉悶,或許是對典故有所感觸的緣由,那盤精緻的白切肉便眾人挾著分食而盡,食者贊口不絕,何秘書看樣不喜歡肥肉,也嘗了幾塊!

飯局差不多到結束的時候,那何秘書不知道咬著耳朵和香香說了句什麼,倆個女士告了個缺,一臉神神秘秘地走了,簡凡看這架勢,卻是不好意思問,估計就問人家也不說。跟著這張經理推託辦點事,也先出去了。

簡凡回頭看看蔣九鼎,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著說道:「蔣總,您別一直使眼色好不好,知道的是你有話要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我女朋友眉來眼去呢?說唄,人都支走了。我先謝謝您這罐窖藏老白汾了啊,有二十年了吧?」

「呵呵……我知道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快人快語,咱們談樁生意如何?」蔣九鼎大大方方推開杯碟,卻是擎著杯子,兩眼徵詢似地看著簡凡。

「我一無本錢、二無資源,咱們好像沒什麼可談的,你就看上簡家老店了,那事我還當不了家,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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