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鳳凰涅槃 第十七章

入夜,起霧。

木代她們在大霧中拆帳篷,收背包,把分解不了的垃圾裝袋,手電筒的打光影影憧憧,曹嚴華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要和樹墩子鍋合影,跑過去蹲下,直著腰,咧嘴一笑,露標準八顆牙。

一萬三拿手機幫他拍了一張,曹嚴華喜滋滋過來看效果——

問:「人呢?」

「霧裡找唄。」

炎紅砂說:「一萬三拍照技術太差,不知道晚上得打光啊,我來。」

她一手手機,一手打手電筒,電光跟探照燈似的,直打曹嚴華的臉,曹嚴華迎著強光,勇敢地睜大眼睛……

拍完了過來看,黑魆魆的畫面上,只有一張亮的發光的大臉,說像鬼估計鬼都不幹。

曹嚴華無語,過了會說:「我真是不稀得說你們兩個……」

炎紅砂居然還給他支招:「你把兩張ps在一起唄……」

木代忍俊不禁,過了會羅韌背了包過來,點了數,每個人按原位站好,纏好繩子。

手電筒全部關掉,銀眼蝙蝠撲稜稜的木翅拍打聲旋上半空。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走,就沒有之前那麼緊張了,偶爾還聊聊天,木代像個細心的小隊長,一會踢開腳下踩到的石子,一會又叮囑後頭。

——這裡滑,慢慢走。

——有個坑,都當心點啊。

炎紅砂突發奇想:「木代,我們在這裡造個房子吧。」

她興緻勃勃的:「這個路這麼繞,神先生白天才走那麼一小截就繞暈了,普通人肯定進不來。我們在這造個房子,就當度假唄。下次來,帶齊吃的喝的、燒烤架子、太陽能發電機、還有音箱,可以唱歌!」

曹嚴華覺得這主意不錯:「我們還可以帶電腦來,投影放電影。就投在霧幕上,效果超贊的,巨幕影院呢。」

這些念頭像開閘的水,收都收不住,比如還要再搞個菜園子,種蔥種菜種辣椒,打七十二根梅花樁,隨時隨地拉出來練,聽的神棍羨慕不已,問:「我也能來玩嗎?」

「能能能。」曹嚴華大包大攬,說的跟這片山頭都是他家的似的。

「也能帶朋友來玩嗎?」

「這個嘛……」曹嚴華思考了一下,「要經過人品考察的,一般的人我們不讓進。」

走在最後的羅韌險些笑出聲來。

不過,這過家家似的美好暢想還是叫他心動了。

能能能,只要把這最後十七天給捱過去,跨過那最後一條鴻溝,幹什麼不能啊。

回到梅花九娘的大宅,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

還剩十七天,卯起打仗的勁兒,過了就好。

木代點起靈堂的香燭,重新穿起孝服,帶著曹嚴華,守此時到天明的靈。

神棍盤踞了鄭明山的屋子,找了紙筆,對著手機一字一字謄寫拍下來的照片資料——他答應過木代,離開有霧鎮的時候,就會把有關資料全部銷毀,這個秘密,也絕不跟任何人說。

人活著真是太艱難了,神棍覺得心裡酸酸的,為什麼要保守那麼多秘密呢,上一次也是,居然鬧出了「鬼上身」,當事人附在他好朋友的身上,跟他說:「我不同意你把它寫出來,一個字都不能寫。」

不禁讓人生出瑜亮之嘆:既然讓我知道了,何不讓我寫啊……

羅韌推門進來,進山這一兩天都穩妥,沒什麼活動強度,於他更像休養,傷勢恢複的不錯。

他來問神棍:「我們天亮出發,你這裡……可以嘛?」

當然不可以,那麼多信息要回憶整理,他還準備上網搜索一下相關資料呢。

羅韌也不強求:「反正壟鎮暫時沒有確切的消息,我帶著人先往函谷關的方向去,你遲一兩天,能跟我們匯合就行。」

時間倏忽而過,天剛有了點亮色,大傢伙就整裝待發了。

曹嚴華上了車,先把倒計時的日曆翻到「17」,看著黑色的數字,手心隱隱發汗,有些摩拳擦掌大幹一場的意味。

木代最後上車,大宅的鑰匙交給神棍,好多話要交代。

「不是白住的,你研究累了的時候,至少出來打掃一下衛生。尤其是我師父的靈堂。」

「好的好的,勞逸結合我懂的。」

「還有啊……」木代壓低聲音,「有些忌諱呢,你還是要注意一下,我師父只過了頭七,還沒有出七,大師兄在掛曆上標了日子,到了那個日子,你適當迴避一下。」

「不用不用。」神棍眉開眼笑,「我巴不得她回來呢,她要是回來,我還想給她做個採訪,在我心裡,你師父很是個人物呢……」

木代目瞪口呆,頓了頓毅然把鑰匙塞給他:「拜拜。」

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退回來。

笑眯眯的,說:「那七根木件呢,我不會給你的。不過,如果你叫我一聲好聽的,又承諾好好保管的話,銀眼蝙蝠,我倒是可以留給你解悶的……」

神棍的眼睛噌的瞪圓了,下一剎那,他以無上的熱情,一把摟住了木代:「小口袋,你可愛的不行不行的啊……」

「不行不行的」,這口頭禪,真是誰都學會了。

悍馬車裡,所有人的目光,嗖的都轉向羅韌。

羅韌很淡定:「看我幹什麼,這種是純潔的男女關係,抱一下又不會少塊肉,難道我吃這種無聊的飛醋?」

曹嚴華誇他:「小羅哥洒脫!」

一萬三:「有自信!」

炎紅砂:「本來嘛,男女朋友間相互信任,就該這樣。」

青木給他講過日本的很多神怪故事,有一些故事,其實不乏可愛,說是無傷大雅的惡念,會變成小圓石頭,骨碌碌往敵人的腳底下滾,然後那人腳下一滑,栽了個嘴啃泥,門牙掉出好遠。

那些小圓石頭,會趕緊伸手把門牙抓住,滴溜溜往回跑,歡欣鼓舞的大叫:「報仇啦報仇啦。」

神棍的門牙他就不要了,但是摔一跤,很有必要。

車出有霧,真是神奇的經歷,一路走,霧一路轉薄轉散,炎紅砂撳下車窗,一直注意看外頭的霧,不斷嘀咕著:「散了,咦,又散一點了,往後看還跟個霧包子一樣呢,這裡就沒了……」

一萬三拉拉她的衣袖,「噓」了一聲。

回頭一看,木代靠在副駕駛上,已經睡著了,同樣的還有曹嚴華,也歪在一萬三肩膀上,一萬三正嫌棄似的把他的腦袋推開——這兩個昨夜回來了就在守靈的人,也是累的夠嗆了。

炎紅砂趕緊把車窗關上,後續拆袋吃早餐的時候,都小口小口,動作輕輕。

炎紅砂還跪在后座上看籠子里的曹解放,用口型跟它說:解放啊,別叫啊,大家睡覺呢……

曹解放斜了她一眼,那意思應該是在說:有好看的才叫好嗎,誰還吃飽了撐的天天叫……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木代已經睡了長長的一覺,迷迷糊糊間睜眼,車子剛剛靠邊停下。

是個熱鬧的小縣城,街邊,一萬三開了車門,小跑著下去買水,撳下窗戶,正午的陽光雜糅著當地的土語擁進車子里,木代聽了會,說:「四川話呢。」

羅韌笑:「入川了,也開了快6個小時了。」

他接下電話。

萬烽火打來的,聲音沒平時傳遞消息時那麼篤定,頭一句就是:「那個壟鎮吧,準確的說,已經沒了。」

沒了?那麼大塊地方,不會憑空消失吧?獵豹的祖上回溯那麼多年,還能打聽得到呢。

萬烽火乾笑:「這位朋友,各地跟各地的情況是不一樣的。獵豹的祖上,那是浙東小鎮,家族聚居,有時候一住就是上千年不挪窩,但是你查的地方不一樣……」

函谷關,位於靈寶市,翻開任何一本相關的地理書籍,描述一般都是「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

麻煩就麻煩在這個黃河上。

舊社會的時候,黃河多次改道、決口、泛濫,為清宮民國等影視劇提供了好多素材,一般大家都會看到飛馬急報去往紫禁城,畫外音是「皇上啊,不得了了,黃河又決口啦」。

萬烽火說,1933年,黃河中下游就發生了這麼一次大水災,也被稱為20世紀以來最嚴重的一次,七省六十餘縣受災,300多萬人流離失所,靈寶市也在受災之列。

換句話說,當初的那個壟鎮,早就被沖的人事全非了,即便不是闔鎮沖毀,裡頭的人出去逃荒逃難,早不知散在哪兒了,加上後期的各大作戰,掃蕩反掃蕩,等同死去活來——跟浙東那種數百年如一日的小鎮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末了說,大致能確認那個壟鎮,現在在函谷關附近的通縣範圍內。

掛掉電話之後,給羅韌發了張照片。

是張縣城街景,高樓不少,過往的電動車、自行車也多,還有塊大的形象廣告牌入鏡:「全縣人民齊努力,爭創文明模範縣……」

羅韌苦笑說:「這才叫大海撈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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