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獵影豹聲 尾聲

羅韌知道,這架,打不下去了。

那是木代。

他的武器是匕首,鋒利無匹,在皮膚之上輕輕一撩就能見血,她身上的傷口還在冒血,他做不到拿刀子對著她。

除此之外呢?

他擅長近身格鬥,每一招下手都重,之前的過招,如果不是木代躲的夠快夠巧,殘了也是有的——現在,讓他的拳頭往哪處招呼?她那麼纖細、用青木的話說,細伶伶風一吹就倒。

羅韌想笑,笑不出來,手一松,匕首就落到地上。

與他不同,木代的所有思緒和意識似乎都被那句「殺了他」牽引,眼神冷漠而沒有焦點,好像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

她盯著他,攥緊蛇形刀,猱身撲上。

羅韌左支右絀,處處受制,承她拳腳,也受她刀鋒,拳腳還好,木代的力氣不算大,但刀鋒無眼,只要進肉就會見血,最最兇險的一次,他一記重拳到了她肋骨處,硬生生滑開——肋骨之下保護的,是全身最重要的臟器,萬一勒骨折斷插進內臟怎麼辦?身嬌體弱的小丫頭,她受不了的。

她卻不管,借著這滑脫之勢繞開,反手向著他後背就是一刀,從左肩斜下,直豁了整個後背。

羅韌痛的眼前發虛,恍惚中,看到木代蹬蹬蹬踩住鏈網,飛檐走壁樣直上,然後身子倒轉,膝蓋猛彎,向著他直撞過來。

這一撞幾不曾翻江倒海,她的膝部頂撞他左右胸腔,羅韌胸中氣血翻滾,幾乎是被她壓翻在地,模糊中,看到她蛇形刀高高揚起,向著他胸口斬落。

羅韌意識飄渺,目光越過她肩膀,落到高處。

那裡,原本是沒有人的,但是現在,他突然看到了黑洞洞烏漆漆的槍口。

電光火石間,羅韌忽然反應過來。

獵豹要殺木代。

她對他的折磨還要延續很久很久,但木代於她,本就是累贅,如今走到這設計好的一步,她要他們相殺的目的已經達到,遊戲的高潮她已經欣賞,所有的包袱已經抖開,木代已經沒有用了。

羅韌眸子驟然收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伸手抱住木代,翻身壓在身下,冰涼的刀鋒刺入左胸,與此同時,「嗒」的一聲,有子彈自他後頸下方射入,對穿,去勢不絕,鑿進地下。

有那麼一兩秒,意識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再然後,聲響、氣味、觸覺慢慢回歸,血腥氣像洶湧的海浪把他包圍,高處傳來蹬蹬蹬的急下的腳步聲,獵豹終於出現了嗎?

他只看著身下的木代,嘶啞著聲音,帶著笑。

說:「木代,你看,你那麼想殺我,可我始終,都捨不得你死。」

又問她:「小口袋,你認得出我嗎?」

木代狠狠把他推搡到邊上。

羅韌倒在地上,傷口處的鮮血如同熱流湧出,他用手去堵,眼前漸漸彌開血霧,模糊中,看到木代翻身站起。

梅花九娘調教的好徒弟,身姿利落,無可指摘。

木代提刀上前,遠處,獵豹怒喝:「先住手。」

於是她住手,停在原地不動。

他的姑娘,跟他的小女兒一樣,現在,只聽獵豹的話。

羅韌笑著咳嗽,血沫從口中翻出,按住傷口的指腹下,有極細的鏈子。

那是他送給木代的、又被獵豹送還的口哨,已經浸透了血,白色的珍珠,裹著血衣。

羅韌攥住口哨,慢慢送到唇邊,意識像流水一樣傾覆開去。

那一晚,獵豹說他的話沒有錯,他從未輸過,卻在她那裡折戟沉沙,他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從心底里,他其實懼怕獵豹——她逐一拿走了他生命里最珍視的東西,一次,又一次。

羅韌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微微顫動著,緩慢的,攥住了身側遺落的匕首。

獵豹向這裡走來了,她不會錯過他彌留的時間,她會親眼審視他這頭拔掉了獵牙的獸。

那是他救木代的最後機會。

羅韌微笑,血在身後蘊開,木代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了,他像是回到了在菲律賓時常做的那個夢裡,他的姑娘,披荊斬棘為他而來,可突然,又從他的懷中驚起,越走越遠。

最終,他也沒留住任何人。

——羅小刀,你要是想我的話,就吹響口哨。

吹什麼呢?

——「給你吹個好聽的。」

——「世上獨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們想學,永遠學不會。」

——「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傳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你想知道,以後問你兒子去。」

細細的音律,像微顫在充滿血腥味空氣里的一道波線,又像一縷最細弱的希望,一音三轉。

寧靜,平和,穿綴起他和她的每一幀片段,回溯到最最初時,兩人確認關係的那一刻。

——「過十二點了,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好不好?」

高處,窗外的夜色似乎要化開了,黎明將至。

始於午夜,終於晨曦。

小口袋,以後這世上,就沒人吹口哨給你聽了。

……

獵豹打開鎖。

她聽見哨聲了,開鎖的時候,手下稍微遲疑了一下。

吹響口哨,總像一個無從摩挲的讖語。

她用口哨試探過木代,不管怎樣的吹法,短促或悠長,她都沒有反應。

羅韌的哨聲,在她聽來,無甚不同,她狐疑的目光掃過木代的臉,她還是那樣站著,眸光沒有焦點,手裡的蛇形刀,泛著清冷的光澤。

很好。

獵豹打開鎖進來,繞著羅韌,慢慢地轉了一圈,再一圈。

然後,面上忽然露出猙獰,一腳踢飛了他手裡的匕首,然後伏下身去,慢慢湊近他耳邊。

羅韌的胸膛起伏的厲害,身體開始出現時不時的痙攣。

獵豹跟他說話。

「羅,大家都是聰明人,都給自己留了後招,你的後招就是這把刀嗎?想和我同歸於盡,最後一搏?」

「你知道我的後招是什麼嗎?」

「你給你的小美人兒擋了槍,你以為,我是想殺了她嗎?你真不了解我,羅,一顆子彈結束一個人,多麼無趣。」

她的聲音低的像耳語:「我喂她吃了一粒巧克力豆,羅,你要上路了,我讓你看最美的禮花綻放。」

羅韌額上青筋暴起,眼睛瞬間充血。

在菲律賓時,「巧克力豆」是他們對微型炸彈的戲稱,殺傷範圍不算很大,但進入人的體內,足以把腹部炸的四分五裂。

這叫「禮花綻放」。

羅韌嘶吼一聲,奮盡全身力氣,想去扼獵豹喉嚨,獵豹揚聲大笑,伸手去掏起爆器。

就在這個時候,佇立一旁的木代,忽然猛衝過來,沒給獵豹任何反應時間,一手摟住她頭,另一手的蛇形刀向著她咽喉刺落,獵豹反應極快,往後急仰,刀尖從胸上划過血道,四圍槍聲驟起,夾雜著英語和土語的「小心!」。

突突聲響,擊在鏈網上的子彈爆出金石火光,有些打在地上,擊的水泥屑亂飛,木代抱頭就地滾翻到羅韌身邊,急趴到他身上,叫他:「羅小刀!羅小刀!」

羅韌瞳孔放大,身後浸著血泊,竟像是沒有生命跡象了。

木代失聲痛哭,伸手去堵他血口,吼他:「羅小刀,你醒醒啊。」

高處響起槍聲。

獵豹心中一凜:如果沒記錯的話,高處她並沒有安排人手。

這裡,需要回頭從鄭明山那裡說起。

五人、一雞、一車,緩緩駛出古城。

一萬三抱著電腦,緊張地看屏幕上攝像頭的迅速切換,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額上開始冒汗,愈發覺得一車人像是臨時搭起的草頭班子,不靠譜。

不敢立刻追上去,怕打草驚蛇,車子一路勻速,行進到某一段時,一萬三忽然失聲叫了句:「車子沒了!」

是沒了,從畫面上消失了。

鄭明山看了他一眼:「不是沒了,是沒攝像頭了,最後出現的路口是哪?」

一萬三趕緊切換畫面放大了看,隱約辨認出路牌,趕緊循跡搜索:「從江灣道那開始,就出城了!」

如果出城的話,那地頭可就大了,沒有現代科技佐助,天南地北,哪個方向都有可能。

但是追的話,又可能打草驚蛇,全盤壞了事。

除了還在昏迷和清醒的邊緣處掙扎的青木,三個人、一隻雞,都看向鄭明山。

鄭明山牙一咬:「媽的,追!」

鄭明山的字典里,是沒有糾結或者掙扎這樣的字眼的,他也說不準這性格好還是不好:舉棋不定嗎?那就選一個,管它三七二十一,心裡想撿哪個就是哪個。

於是開足馬力,衝過那個沒有攝像頭的街口。

路開始顛顛簸簸,這裡地形的複雜超過鄭明山的想像,岔道極多,有些土路路段他還能憑藉新鮮的車轍確定走向,而水泥路段就完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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