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細雨秦坑 第十五章

羅韌心頭一緊。

追問:「你是不是知道她們在哪?」

亞鳳不敢說,嘴唇哆嗦著,一直往後縮,又緊張地透過窗戶看七嬸的背影,只是不斷重複:「你快走吧,別待在這了,快走吧。」

羅韌看進她眼睛裡,單手輕握她手背,另一隻手豎指唇邊。

他營救過很多人質,知道如何讓情緒崩潰抑或歇斯底里的人安靜下來,她們不是說不出話,只是精神高度緊張而又害怕。

輕聲說:「看我,看我眼睛。」

亞鳳說:「他們要是知道是我說的,會打死我的。」

羅韌說的很慢,一字一頓:「我會回來,帶你出去,沒有人知道是你說的。」

亞鳳看了他一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良久才低聲說了兩個字:「山上。」

山上?四面都環著山。

「哪座?」

亞鳳怯怯的,咬著嘴唇,慢慢指向其中一座。

那山挺高,山頭卻平,像憑空被削了一塊,很好認。

羅韌笑起來,說:「好姑娘。」

又低聲吩咐她:「記住,我沒來過,你也沒見過我。我會回來找你。」

他倒退著,慢慢地出去,一直看亞鳳的眼睛,向她微笑,然後輕輕帶上門。

七嬸還在門口坐著,背對著後院,穿針引線,偶爾抬起頭,聽曬場那裡傳來的熱鬧的吆喝聲。

山上。

羅韌在山道上發足奔跑,這座山上有好幾座簡搭的棚屋,供村裡人山中遇雨時使用,既然在山上,不是在山洞,就是棚屋了。

他直上直下,地毯式搜尋,每一間棚屋都看過,潮潮漉漉,沒有人待過的痕迹。

但是沒找到山洞。

山洞無外乎幾種,地殼運動自然形成或者人工開採打通,但後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多集中於礦山,或戰時修鑿,曹家屯兩頭都不靠。

自然形成的又分兩種,一種開放型,望過去一目了然,另一種就是入口相當隱蔽,甚至可能很小,但進去了之後隧道交錯,那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位於黑暗腹內的地下迷宮。

因為這些洞穴的不可知,探洞與深海潛水、漂流、登山、洞穴潛水一起,並稱世界五大最具危險性和挑戰性的活動。

難道亞鳳所說的山洞,在山腹之內?

羅韌沉住氣,尋找一切可能被忽視的山洞入口,終於讓他發現一處類似屏風遮口的所在,側身去看,有一道窄窄的通道,直通內里。

羅韌沒有立刻進去,耳朵貼住石壁聽了很久,裡頭要麼是沒人看守,要麼是看守都睡著了——否則不可能連講話聲都沒有的。

他屏住呼吸,抽了刀子在手,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山洞不小,光線昏暗,但還是可以看到,有個人,蜷縮在山洞的角落裡。

那是……曹嚴華?

他似乎睡著了,又像是死了,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羅韌沒有悍然過去,地上撿了兩粒石子,食指中指並起了彈出一粒,重重擊在曹嚴華肩胛上。

曹嚴華吃痛,霍的一下抬起頭來,眼神先是茫然,驀地聚焦,又驚有喜。

如果不是嘴裡塞布,他大概要叫起來了。

羅韌笑了一下,正要往前走,洞外忽然傳來亞鳳掙扎著的尖叫聲。

羅韌心叫糟糕,迅速回頭,看到火把的光亮,還有火光在地上打出的,正一步步進來的狹長人影。

先進來的是亞鳳,滿臉淚痕,而她身後那個人……

羅韌苦笑。

居然是青山。

一改之前的憨厚老實,蒲扇般的手抓揪著亞鳳的後頸,另一隻手裡握了把鐮刀,刀口正卡在亞鳳的脖頸上,不知道是不是走路時的蹭撞,已經破了條血痕。

羅韌動作很快地把匕首插進後腰別上,袖管一低,把剩下的那粒石子壓在手腕和袖管之間,然後兩手張開,慢慢舉起,說:「萬事好商量。」

又努努嘴,示意亞鳳:「不關她的事,別嚇著小姑娘。」

身後,曹嚴華正氣急敗壞的掙扎,拿頭撞膝,料想他之前被青山算計到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咬碎一嘴鋼牙吧。

青山不吭聲,面色卻猙獰:「讓你走你不走。」

是,羅韌笑:「朋友還沒下落,怎麼走啊,就這麼走了,不地道吧?」

又繼續顧左右而其它:「我現在知道不對了,現在走還來得及么?」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舉起的手突然下甩,袖裡的那顆石子破空有聲,狠狠砸中青山握鐮刀的手,青山痛呼一聲,刀頭錯開,亞鳳推開鐮刀,拔腿就往這邊跑,青山一腳踹在她腿彎,亞鳳向著這裡撲跌過來。

羅韌早有準備,斜剌里先倒卧在地,接住亞鳳之後就地一滾,伸手就去後腰拔刀。

看在曹嚴華面上,先不傷青山性命,但至少,先廢了他一隻手或者一條腿再說。

手剛摸到刀柄,突然間重心全失,身下的平地像是驀地抽開,羅韌身不由已,猝然翻了下去。

昏暗中,木代嘗試很多種方法,想去真的分裂出一個沒有痛感的人格來。

為什麼不可以呢?

何醫生給她講了好多人格分裂的案例,有些人,多達二十多種人格,這些人格,因為無序,所以把整個人拉向混亂和失常。

如果可以有序呢,是不是感覺像多了二十多個幫手?

她屏息靜氣,自己對自己說:「來,出來,出來一個。」

當然沒用。

又想當然的給自己催眠:「現在,你就是不怕疼的那個。」

也沒用,手扒住石壁,還是痛的變色。

不就是一個手指甲,不就是一條腿么?

她煩躁極了,像是地底的困獸,徒勞的轉來轉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裡晝夜不分,她已經沒有了白天晚上的概念。

末了,她心裡說:滾你媽的蛋,我就是要上去。

她走到石壁邊,伸出左手,抓住一塊微凸處。

疼痛像是有形,貼近了看,可以看到那根手指上暴筋,指面上的皮不受控的顫。

木代不鬆手,低聲說:「疼嗎?還可以再疼一點。」

一咬牙,手上加重了力氣,這一次,手臂都在發抖了,額頭上敷一層細汗,她額頭抵住石壁,死死碾磨,眼淚從眼角溢出來。

說:「也沒疼死,還能怎麼疼?」

這一次,用了最大的力氣,細小的血跡,透過包紮的布條流下來,痛到末了,也就是那樣了。

可以了,這種痛,可以忍受。

抬頭看洞頂,20-30m,她一定會很慢,但可以上去。

她甩手,活動手腕腳腕,扭脖子,腰帶繫到最緊一格,想著再喝點水。

手電筒一照,水已經浸下去了。

大概是雨小了吧,不過沒關係,一側的石壁還是濕的,木代過去,濕了濕嘴唇,最後深吸一口氣。

開爬。

痛還是痛的,她一路罵,罵很多自己從前羞於出口的粗話髒話,罵那隻手,也罵那條腿。

罵:「你這個賤人,這種時候給我找事,我就把你給撕了。」

也不止罵,還會給糖吃:「你要是老實,出去了之後,我給你吃香的喝辣的,給你抹最貴的護手霜,還修個指甲。」

汗流浹背,渾身發顫,全靠這一股氣和胡說八道維持。

爬到中途,低頭去看,頭昏目眩,雙腿發軟,也沒力氣罵了,想想要換個策略,於是款款柔柔。

「這個時候摔下去,大家都活不成,所以同心同德,嗯?嗯?」

那語氣,好像手和腿都能給她應聲似的。

繼續爬,汗如雨下,汗水滴進睫毛,偶爾流進眼裡,咸澀的要命。

洞穴下寬上窄,是個倒扣的穹形。

行百里者半九十,她真的爬不動了。

不止因為受傷,還因為,進來之後,沒吃過東西,一腔意氣支撐,眼睜睜看著還剩那幾米,怎麼都上不去。

她死死扒住石壁,大口大口喘氣,腦子眩暈,耳鳴,一時間,覺得這偌大地洞之內,都是自己的喘息聲。

這場景,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

恍恍惚惚,潮氣、霉氣,還有絕望的氣息。

腦子裡,突然像是有一道閃電划過,木代驀地抬起頭,心頭巨震,死死盯住這個地洞。

高處、冰涼、森冷。

一股涼氣從心底升起,她仰起頭,看前方。

有很小的沙粒,從眼前,簌簌落下。

她想起來了,她做過一個夢!

木代想也不想,使盡渾身的力氣,足下拚命一蹬,向著對面的石壁直撞而去。

會有人落下嗎?會是羅韌嗎,不知道,但是,不能等,等那一兩秒,等到她能看清是誰,時機就錯過了。

她要的就是拿捏的不差分毫的這一撞。

頂上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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