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塵垢 尾聲

依著羅韌的吩咐,曹嚴華給炎紅砂打電話,讓她儘快趕過來。

哪怕項思蘭嘴裡問不出一個字,能帶走第四根凶簡,也是功德圓滿,而根據之前的經驗,用五個人的血逼出凶簡,比讓項思蘭「假死」這種方式要穩妥的多。

木代在屋子裡翻翻看看,試圖去找出些能夠喚起回憶的物件或者痕迹。

然而並沒有,什麼都沒有,她嘆了口氣,走到門外,倚著牆坐下。

曹嚴華晃著手電筒一溜小跑的離開,去大路上接炎紅砂。

木代聽到一萬三在問羅韌。

——她這樣的,還算是人嗎?

——凶簡如果離身,她會死嗎?

——凶簡離身之後,她的身體會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呢,還是會恢複正常?

羅韌沉默了一會,說:「項思蘭現在的情況,其實有點像進化。」

進化?木代抬起頭看羅韌。

他說:「你們試著回想,中學的歷史課上,由猿變人的歷史,一開始體毛長、四肢行走,腦量小,後來慢慢的,直立行走,腦部變大、變圓,原始犬齒變短——不管是從外觀到內部結構,其實是發生了變化的。」

一萬三敷衍著嗯了一聲,他雖然從來沒有正規上過學,但這種常識還是知道的。

「這種進化,其實現在也在發生。有設想說,未來,當科技發展到一定的水準,人不需要再去行走去勞動的時候,四肢可能會慢慢退化,大腦則會越來越發達。換言之,你身上常用的、功能需要加強的器官會更強,而不需要用的器官會消失。」

說到這裡,羅韌頓了一下,忽然想到青木。

青木跟他聊起過自己小時候動的第一則手術,割闌尾,羅韌記得自己還問他,那麼小就得了闌尾炎嗎?

青木回答:不是的,因為闌尾沒大的作用,萬一發炎又很要命,所以我們日本人,有很多人,很小就選擇割掉闌尾。

如果留著沒有作用,割了又無妨礙,以後會不會自然消失了?

羅韌說:「項思蘭這種情況,原理我是不大清楚。但是很顯然的,她用來影響人的力量出自於她的心臟,木代之前在熱成像儀里也看到過,那股所謂的『風』,是源出她心臟的一種力量。」

所以在各種器官里,她的心臟需要極其強大,逼迫的其它臟器為心臟移位。

一萬三喃喃:「幸虧她影響不了我們,不然的話,她永遠不會被抓住吧?」

木代說:「如果她經營的更完善、更久,周圍的人,說不定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吧?」

這話有點拗口,羅韌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

木代說的沒錯,項思蘭可以影響周圍的人,讓自己成為一個視覺盲點,也就是說,她明明生活在這周圍,整天在人前晃過,但是每個人在被問及她時都會茫然回答:沒有啊,沒見過這個人啊,沒印象啊。

那時候,她就是一個不隱形的「隱形人」。

羅韌覺得慶幸,截止目前,凶簡雖然是一次比一次詭譎難測,但好在,都還是有破綻的。

但是……

還有三根呢。

都在哪呢,是各自為營,還是同聲呼應?存在是為了什麼?害人又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並不聚到一起,而是天南海北的散落?

羅韌覺得腦子真不夠用。

抬頭看,遠處的大路上,手電筒光柱在繞著圈的掄劃,估計是曹嚴華接著炎紅砂了。

羅韌忽然冒出一句:「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

難得他會有問題,一萬三和木代都看他。

羅韌說:「傳說中,老子過函谷關,令官尹喜前去阻攔,攔下了一部《道德經》,還請他將凶戾的力量引於七根凶簡,用鳳凰鸞扣封印。」

是啊,這稀奇嗎,這段話,這中間的故事,他們每個人,都能倒背如流了。

「這樣的故事都能傳的有板有眼。那麼關於凶簡到底都是些什麼,為什麼為惡,如何克制,居然一點記錄都沒有嗎?」

一萬三斜了他一眼,語氣里多少有點揶揄:「聽你的意思,這世上還應該有本傳古奇書,來記載怎麼樣應對凶簡。」

羅韌回答:「我確實是這麼希望的。」

炎紅砂跟著曹嚴華,氣喘吁吁跑近。

還拎了個醫院的塑料袋,近前時,往這邊一甩,羅韌抄手接住。

很好,酒精、棉球、皮管、鑷子,一排一次性注射器和針頭。

炎紅砂抱怨:「這種東西,人家不肯賣的,我說了不知道多少好話,還另外塞了錢……」

說話間,偷偷摸摸地探頭朝屋裡看,剛才過來的路上,曹嚴華已經揀緊要的跟她說了,但倉促間詞不達意,撩撥的她又是好奇又是忐忑。

回過頭,木代已經擼起袖子,讓羅韌抽血了。

於是自覺擼袖子,一個接著一個。

五管血,都注入一個消毒瓶,混合之後,再抽進一個針管里。

幾個人都進屋,關門,曹嚴華不待吩咐,就去找了個桶,裝了水放在邊上待命,窗戶是都砸破了,但一萬三還是很盡職的把窗帘都拉上。

羅韌示意炎紅砂幫忙,把項思蘭的袖子擼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久爬行的關係,她的小臂粗壯,摁上去有點鐵硬,看起來像是大腿上的腱子肉。

尖細的針頭推入,這一點刺痛當然不算什麼,項思蘭翻瞪著眼,鼻子里嗤嗤的聲音。

羅韌停頓了一下,對木代說:「找塊布,把她嘴堵上。」

木代愣了一下,下意識答了句:「她不會講話的。」

「現在是不會講話,很難說恢複之後會不會,萬一慘叫,有人路過了聽見,很麻煩。」

木代沒辦法,只好找了塊布,團揉了塞進項思蘭的嘴裡。

羅韌把注射器一推到底。

初始,並沒有什麼動靜,項思蘭臉上像是帶著冷笑,眼珠子凶戾地轉著,看每一個人。

再然後,被注射了血的那條胳膊忽然痙攣似的一抽。

這抽搐就再沒停止過,一路攀上肩膀,下行,到胸腔。

羅韌之前說,心臟不是外裸的,外頭覆蓋了透明的表皮,現在終於看到,無數根細如髮的血絲,像是行進中的最密的蛛網,瞬間覆蓋了那顆心臟的表面。

項思蘭臉上的表情驟變,身體不受控的四下撞盪,心臟開始劇烈跳動,血絲漸漸瀰漫成血霧。

木代甚至覺得,再看下去的話,那顆心都要爆裂了。

她盡量偏頭,深深的噓氣,咣當一聲,項思蘭掙扎的太厲害,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再然後,聽到羅韌沉聲說:「好了。」

凶簡已經取出了嗎?木代的眼角餘光覷到曹嚴華打的那盆水,水面晃個不停,有淺淡的血色正慢慢暈開。

一萬三忽然驚呼了一聲:「看她心口!」

項思蘭在地上劇烈地翻滾著,心口處的那個凹洞,居然在慢慢地平復。

曹嚴華趕緊端著水到屋子的另一面,生怕被項思蘭四下掙扎著踢翻。

羅韌先前的顧慮是合理的,儘管嘴裡被塞了布,木代還是聽到項思蘭幾乎是撕心裂肺般的,從團布的縫隙間逸出的聲音。

凶簡附身時,對她身體器官的改造或許是長年日久的緩慢變化,但恢複卻是瞬間和粗暴的,那些挪開的骨頭要扭曲回來,移位的臟器要重新佔位。

像什麼?像小時候聽到的故事裡,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東一拳、西一腳,那種痛苦莫過於此吧。

羅韌給炎紅砂使眼色,炎紅砂懂了,過來拉著木代的手說:「咱們出去吧。」

推開門出來,空氣是比屋裡清冽些了,但是窗子都是破的,悶哼的聲音還是一直往耳朵里竄。

炎紅砂帶她往邊上走,在那輛電動三輪車上坐下。

問她:「你還好吧?」

木代笑笑,指著屋裡說:「那是我媽媽呢。」

「紅砂,你對你媽媽有印象嗎?你想她嗎?」

炎紅砂搖頭:「我爸和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我小時候,被同學欺負嘲笑的時候,會想他們。後來,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

說完了,又忍不住問木代:「如果她真是你媽媽,你預備怎麼辦?你會留下來,跟她生活在一起嗎?」

木代怔了一下,這種可能性,她想都沒想過。

炎紅砂自顧自地絮叨:「你要是留下來,我以後見你就不方便了吧?還是你會把你媽媽帶到麗江去呢?」

木代反問:「我為什麼要留下來?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麗江去?」

炎紅砂說:「你的媽媽不就是你的責任嗎?」

羅韌推門出來,看到兩人肩並肩坐在三輪車後斗邊。

木代忽然激動:「她為什麼就是我的責任了?她都不要我,我從來都沒跟她一起生活過!」

炎紅砂嚇了一跳:「你別急眼啊,我就是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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