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塵垢 第二十九章

木代有點緊張,端著熱成像儀時,覺得手上有一根筋抽了一下,像是什麼東西倏忽遊走。

曹嚴華還在孜孜不倦地測試「心跳」,一萬三被他忽悠的好奇,也把耳朵貼上了聽。

鏡頭轉到了羅韌說的那個角度。

熱成像的原理,簡單來說是熱圖像,也有人說是溫度圖像,不同顏色代表被測物體的不同溫度。

某些恐怖電影會利用這一點來做文章,比如異形怪獸可以探測人體熱溫度,不管人是藏身床底還是掩身石後,那雙曈曈巨眼一掃過來,人的輪廓喘息一覽無餘,讓台下的觀眾憑白一聲驚呼揪心。

木代看到,在緊貼地面的地方,有個人形趴著,周身不同的顏色分布,綠瑩瑩的、鮮紅色的、發黑髮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體內血液流動的關係,那些顏色也像是在喘息和流動,赤紅色的頭部輪廓揚起,像蓄勢待發的獸。

木代倒吸一口涼氣,羅韌從她身後環過手臂,穩住她顫抖的胳膊。

說:「你別怕,仔細去看。」

木代急促的呼吸,目光幾度想移開,但還是努力定在那一處。

羅韌說:「以前,我們夜間作戰,雙方僵持的時候,會利用熱成像,去觀察對方狀態。」

「如果對方是恐懼的,他們的胸腔溫度會升高,但四肢溫度很低。如果對方憤怒,這是所有情緒中最強烈的一種,上下半身溫度會形成鮮明對比,上半身體溫明顯升高,尤其是頭部,是赤紅的——被怒火沖昏了頭這話,不是沒有根據亂說的。」

「而如果對方悲傷或者沮喪,那麼溫度幾乎接近冷感的藍色。」

輕聲問她:「她是哪一種?」

她是羅韌說的,已經做好了戰鬥狀態的那一種,上半身赤紅,下半身偏黑,溫度尤其高的是胸腔,亮的幾乎發黃,像熾熱燃燒的火焰。

木代的聲音都不自覺放低了:「這種的,是不是最可怕?」

羅韌反而搖頭:「不是,最可怕的,是近似全身呈黑色,冷靜到幾乎沒有體溫波動。」

木代輕聲問:「那現在怎麼辦?」

「敵不動我不動,先盯著她,看她想做什麼。」

木代嗯了一聲,腦子裡怪異的閃過一個念頭。

那個趴伏著的女人,會是她的母親項思蘭嗎?

曹嚴華和一萬三鬧騰夠了,終於注意到木代和羅韌的動靜。

「小師父,你看什麼?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見啊,怎麼不打閃光燈?」

他還以為她端的是照相機。

羅韌笑了笑,招呼曹嚴華他們過來,近前才低聲說:「那人還在,稻禾地里,趴著。」

曹嚴華張大了嘴巴,反應過來之後,渾身雞皮疙瘩亂竄,一萬三倒沒那麼緊張,問羅韌:「那現在怎麼辦?」

羅韌說:「坐下,等,讓她搞不清咱們想幹什麼。」

於是在距離騰馬雕台不遠的空地上坐下,手電筒也都關了,四個人,四個沉默的,讓人搞不清楚動向的身影。

曹嚴華低聲嘀咕,這叫故布疑陣呢。

羅韌看他,說:「曹胖胖,有時候聽你說話,引經據典,說的一串一串的。」

曹嚴華得意起來,說:「那當然,在解放碑,誰不知道我是熱愛讀書的曹爺。」

「就拿我的名字來說吧,讀書人一聽,就知道是有典故的,『孔曹嚴華,金魏陶姜』,百家姓裡面的呢。」

羅韌說:「你父母給你起名字,還挺講究的。」

曹嚴華更得意了:「我父母都不識字,哪會給我起名字,這是我自己起的,藝名,畢竟行走江湖,要有個拿得出手的名字。」

一萬三插了一句:「那你以前叫什麼?」

曹嚴華瞬間就不吭聲了,過了會,他轉移話題似的擰開手電筒,上下照著騰馬雕台:「上頭好多人留言呢。」

一萬三不吃這一套:「曹胖胖,你原名是什麼?」

一邊說,一邊拽曹嚴華的衣角,曹嚴華跳腳,三兩下撇開他,飛快的竄到騰馬雕台邊上,裝模作樣的看上頭的塗畫。

木代眼睛要盯著那個女人,分心還是可以的,聽著耳邊這一齣戲,總覺得想笑。

那一頭,曹嚴華忽然咦了一聲,說:「這個孫……海林,名字好熟啊。」

羅韌也覺得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曹嚴華一拍大腿:「這不就是我偷的……啊不,撿的那個錢包的其中一個嗎?」

想起來了,孫海林,一萬三車禍推人的「目擊者」之一,曹嚴華曾經拿血試過他。

曹嚴華嘀咕:「一把年紀了,也學小年輕跑來玩兒這個。」

羅韌心頭咯噔一聲,覺得似乎有什麼提示在飄。

手電筒的光弱下去,曹嚴華撅著屁股,一路晃到了圓台的另一面,手電筒給那個騰馬的塑像鍍光,黑暗中,憑添幾分神秘異樣。

一萬三看著騰馬雕台的輪廓喃喃:「這要在古代,可真像個祭台。」

他指向大片迎風彎腰的稻禾:「像不像在祭拜?檯子上再站一個祭司,嘴裡念叨兩句天靈靈地靈靈……」

羅韌渾身一震,下意識喝了句:「曹嚴華!」

曹嚴華一愣,半拉腦袋從圓檯面上冒出來:「啊?」

羅韌說:「你仔細看上頭的留名,有沒有宋鐵、馬超、還有武玉萍。」

木代怔了一下,但也知道盡忠職守,眼睛還是貼著熱成像儀,但心口已然砰砰跳個不停。

隱隱覺得,有一些鬆散的版塊,似乎就要拼接到一起了。

頓了頓,她聽到曹嚴華說話。

——宋鐵有……還看到張通的……馬超還沒看到,但肯定有他的,他是小頭頭啊。

——武玉萍……沒看到……

一萬三也過去幫他找。

再找一圈,頭也發昏,那麼多字,密密麻麻像螞蟻,不誇張的說,那麼姓氏,足以湊一部百家姓了。

確實也沒有武玉萍。

曹嚴華抬頭看羅韌:「小羅哥,武玉萍那種年紀的……大媽,應該也不會被忽悠著來玩這種吧。」

羅韌還沒來得及回答,一直負責觀望的木代忽然霍的一下長身站起。

羅韌心念微動,顧不上細問:「離誰最近?」

「曹嚴華!」

其實也用不著她回答了,曹嚴華身後的稻禾地里,有一道沙沙快速低伏,像海面上忽然衝出的一道折浪。

曹嚴華茫然的同時忽感驚懼:「我?」

羅韌不及細想,兩步上了圓台,長臂一伸,抓住曹嚴華的肩膀往近前拎,風過,邊緣處的稻禾側彎,露出一道隱約的僵立身影。

曹嚴華大叫著伸手往後回撲。

一萬三緊張大叫:「人!那有個人!」

頭頂上空有黑影掠過,那是木代。

事情發生的太快,羅韌幾乎有點理不清先後順序,只知道把曹嚴華整個兒拉過來的時候,木代撲著那個人滾倒在稻禾地里。

然後一聲駭叫。

這一聲把他的心跳都叫停了幾秒。

下一秒,他衝到稻禾地邊,看到跟剛剛一樣,一道遠去的快速低伏的稻痕。

他沒心思去追:「木代?」

其實也只幾秒鐘,但感覺上比一日一夜還久,終於聽到她低聲的回應。

羅韌吁了口氣,覺得後背都是津津冷汗,又往前緊走幾步,看到木代正從地上爬起來。

曹嚴華這時才回過神來,在後頭高聲喊著:「小師父,你沒事吧?」

這也是羅韌想問的。

木代站起來,好久才搖頭說:「沒事。」

羅韌過去,輕輕摟了她一下,她喘的厲害,身子有些發顫,過了會忽然掙脫他,咦了一聲說:「熱成像儀呢?」

她居然是帶著熱成像儀撲過來的。

羅韌接了,先不看,問她:「你知不知道,那種時候,不應該撲過來的?」

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以靜觀其變,可以暗地觀察,但是不應該直撲。

木代低聲說:「我知道。」

掠上半空的時候就知道了,可是她總有這個毛病,不知道是不是練武的關係,有時候,身體動作比意識來的快。

羅韌語氣有點重:「知道了就改。」

他用熱成像儀看了一圈周邊,那個女人已經沒影了,或者出了有效距離吧——至少,身邊是平靜而安全的了,風聲只是風聲,稻禾只是稻禾。

木代低著頭站了會,頓了頓,自己往外走。

曹嚴華驚魂未定的,但說來也諷刺,他是當事人,被拎來救去一番,偏偏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茫然地問完一萬三問木代:「剛剛怎麼了啊?」

羅韌過來,問他:「你怎麼了,那時候,你伸手往後撲什麼?」

曹嚴華訥訥的。

說不清楚,那個時候,他就是覺得,好像有一管冷風直擊後腦——是的,就是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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