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塵垢 第十章

鳳凰樓的生意終於如曹嚴華所願,一天天慢慢好起來。

從最開始的沒有客人,到一天兩三桌、四五桌,儘管按照一萬三的說法依然是每天連本都收不回來,但曹嚴華覺得,從無到有,就是巨大的飛躍了。

他辭了聚賢樓的工,晚上在酒吧幫忙,白天時間幾乎都耗在鳳凰樓。

沒客人的時候,他就自己找事忙活,洗洗碗、擦擦地、算算賬什麼的。

炎紅砂和一萬三兩個不像他那麼盡心,但時常冒頭,算是常駐,至於羅韌……

他基本不出現。

曹嚴華覺得也合情合理:他大概為了妹妹小師父在擔心吧。

私底下,曹嚴華和一萬三炎紅砂他們討論過木代的去向,曹嚴華和炎紅砂都憂心忡忡,只有一萬三無所謂,他甚至對他們的憂慮感到不理解。

——「你們以為我國是有多亂?她一個成年人,自己做決定,身上還有功夫,哪那麼容易就出事了?」

炎紅砂說:「萬一呢?」

萬一真是個細思則恐的詞兒,就怕這個萬一。

曹嚴華正胡思亂想,門口出現一個人,先還以為是客人,臉上端了笑正要迎上去,下一秒反應過來,是他小羅哥。

真是稀客。

曹嚴華問:「有事啊?」

「有飯嗎?」

闔著是來吃午飯,吧台後頭,鄭伯抬頭強調:「羅小刀,你吃飯一樣要給錢的。」

羅韌笑。

他選了遠離吧台的牆角位置,點了蘭州炒飯,加一份羊肉肋排,一瓶可樂。

先不急著吃,示意曹嚴華坐下。

開口就問:「還記得五珠村海底下那幅畫嗎?」

記得,一萬三後來特意重新畫過,就張掛在存放凶簡的房間里以作參考,那算是個兇殺場景,溺死。

「神棍昨晚上給我打電話,說是在另一個地方,也發現同樣的畫了。」

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點了張圖出來,遞給曹嚴華。

曹嚴華接過來細看。

拍的照片,像是石板,上頭凹刻的模糊線條,邊沿還長了青草。

往後翻,一共三張。

第一張,有人蹲在河邊俯身飲水,身後站了個人,躡手躡腳,偷偷靠近,像是意圖去推。

第二張,先前那個飲水的人正被後一個人摁在水裡,雙手上舉,似是拚命掙扎,遠處,飛奔而來第三個人,像是聽到呼救前來阻止。

第三張,水底沉著飲水人的屍首,趕來施救的人正把兇手摁壓在地上。

曹嚴華驚訝:「三張?」

如果沒記錯,五珠村海底的巨畫甚至不是全的,老蚌根本沒來得及完成第三張。

羅韌拉掉可樂的拉口,仰頭喝了一大口,碳酸帶氣的後勁上來,沖的鼻子和喉嚨發癢。

「在浙江的一個古鎮,石板橋,你看到的是踏腳的石板畫,連著的。」

難怪線條模糊,千人踩萬人踏的。

「說是當地的風俗,把一些罪案刻在橋板上,任人踐踏,就可以讓這種惡事不再發生。每座橋板的畫都不一樣,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甚至有一座,刻的是男女偷情傷風敗俗,踩的人尤其多,以至於線條都快看不到了。」

想了想又補充:「當然了,畫面比較含蓄,不會很露骨。」

曹嚴華咂舌,把這些刻在踏腳石板上去「踐踏」,勞動人民的想像力和穿鑿附會的能力真是無窮無盡。

他手指點在觸屏上,把三張照片翻來覆去的看。

「所以,神棍的意思是,新的凶簡,在浙江的這個……古鎮?」

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每一根凶簡都有一個甲骨文的字,又叫簡言,理論上,應該各不相同。第二根凶簡的字是「水」,這橋板上的畫又跟第二根完全相同……

曹嚴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是第二根?相同的……第二根?」

羅韌點頭。

從浙江古鎮到廣西合浦,曹嚴華畫了一下腦圖:這是跨了大半個中國的幅度啊。

「還有,石板橋很有年頭,至少是解放前修的。」

曹嚴華覺得信息量有點大,很多線在腦子裡開始打結。

羅韌看出來了,說:「紙、筆。」

曹嚴華顛顛跑到吧台,拿了紙筆又回來。

羅韌在紙上畫了中國的地圖輪廓,東部浙江的位置打了個三角,南部廣西合浦的位置打了個三角,用條弧線連了起來,旁邊寫了個「至少>60年」。

曹嚴華小心翼翼猜測:「用了六十年時間,從浙江到合浦?」

單看羅韌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猜的不對,曹嚴華有點尷尬,他知道自己邏輯推理不行,不長智商光長肉。

羅韌說:「這只是神棍託人去查,發現了的。而事實上,中國很大,隱秘的地方太多,你怎麼知道,這幅畫沒有出現在其它地方呢?」

曹嚴華終於明白了:「它……凶簡一直在移動?」

又覺得自己問的多餘,第一根,漁線人偶,兇案地點一變再變,凶簡當然是在移動了。

羅韌問了個問題:「你覺得,它是在亂動呢,還是有自己的規律?如果有規律,它是按照什麼樣的路數在動?」

曹嚴華的腦子徹底當機:「要麼,喊我三三兄和紅砂妹妹一起研究?」

笨不能只他一個人笨。

羅韌說:「先來吃飯,先遇到你,就先跟你說了。你遇到他們,就跟他們說說好了。」

午飯過後,木代告半天假,向鄭水玉支半個月的薪水。

鄭水玉打死不相信她沒有錢:「你是藏在內衣口袋或者什麼秘密地方了吧?」

木代一臉的坦蕩:「真沒有。」

鄭水玉數了錢給她,說她:「沒你這麼過日子的,做人,尤其是女孩兒,得為自己打算打算啊。」

木代笑笑,揣上錢就出去了。

陽光很好,她慢慢踱到記憶中的那個老地方。

城市變了,老樓已經拆毀重建,但總有些東西沒變,讓她篤定,就是這個地方。

新樓商務住宅兩用,底層很多商鋪,上頭當寫字樓,街道上很多車,互相搶道。

木代一家家進去打聽。

沒有收穫,店主大多是外來的,偶爾遇到幾個本地的,年紀又都不大——二十年前,頂多是十來歲的小孩,很多事情都沒有印象。

問的最後一家是個小超市,依然無果,木代嘆氣之餘,給自己買了些日用品。

東西一買,就算是客戶,店主比方才熱情很多,主動跟她搭訕:「這麼著急找人啊。」

木代笑笑。

店主忽然想起什麼:「哎,倒是有一個人,沒準……」

她同木代說,這條街上,到了晚上,八點來鐘的時候,就會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出來擺攤,賣自家腌制的葷素辣串,不管賣完賣不完,十點一過就收攤。

她的形容里,老太太尖刻、小氣、摳門、愛佔便宜,有一次攤位擺在一個商鋪門口,店主嫌她占著地方妨礙生意,她一跳三尺高,說:「我打小就住這了,左左右右我都踩過腳,狗屁是你的地方了……」

店主對木代說,這人是上了年紀的,要打聽二十年前的事,找她沒準有門。

總算是有了一線希望。

木代找了個公共電話,給鄭梨打電話說,有事,晚飯檔可能趕不回去。

打完電話,就近找了個茶座,點了咖啡,還有冰淇淋,別看南田縣是小地方,消費檔次並不低,兩樣點單耗去她小一百。

木代想起鄭水玉的話,覺得自己的確也沒怎麼為自己打算,眼下她似乎是提起十二萬分的熱情去過「現在」,但是,不考慮未來。

為什麼呢,大概是對未來,總也沒什麼期待和信心吧。

她坐在靠街的位置,慢慢啜吸著咖啡等白天過去,腦子裡什麼都不想,眼底像幕布,映了一輛輛過去的車,一個個過去的人。

六點過一刻,終於看到對街出現了一個推著玻璃攤車的老太太。

木代趕緊出去,小心地避讓車輛,站到攤車面前。

她先不問,撿了好多串串,各色各樣,付錢的時候,覷著老太太臉色不錯,才說:「奶奶,我跟你打聽個事兒,這一片……以前是不是個四方方的舊樓啊?」

老太太正幫她裝串,塑料袋在乾結枯瘦的手指間嘩嘩作響:「嗯。」

木代沒來由的有點緊張,盡量平靜的說下去。

「那從前,住在樓里的人,你有印象嗎?」

老太太沙啞著嗓子,把裝好的塑料袋遞給她:「這個不好說,十八塊。」

木代遞了張一百塊過去,老太太接過來,對著玻璃櫃里懸掛的電燈照了又照。

木代說:「不用找了,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老太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有這檔飛來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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