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胭脂琥珀 第二章

羅韌隱隱覺得,這個女人,很厲害。

她若不是做生意的好手,就一定是試探的好手。

如果他捱不過,掏錢買了,她便做成一單生意,如果不買,等於在說,自己還沒有女朋友,憑白無故的,就讓她知道自己的私事。

於他呢?

買了破財,不買就是違心撒謊,兩樣都不太舒服。

他笑了笑,說:「送東西,不是看自己喜歡,是看對方喜不喜歡。東西再好,也不是萬金油,人人都可以拿來送的。」

那女子怔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羅韌。

一般進來的客人,她會先掃一眼,像是先期過濾,有些人,一看就是兜里乾癟,她是斷不會起來接待的,那些人悻悻的沒趣,也就走了。

另外一些人,像是能掏出錢的金主,她會過來,講解、介紹,鮮有不買的,有錢的人都好面子,尤其是有錢的男人,跟她說上兩句話就已經微醺,買上兩件,博佳人一笑,何樂而不為呢?

羅韌這樣的,話里藏鋒,還是頭一回。

這個男人,她有興趣。

她把那方綾紅重新疊好,送回黑絲絨的托面:「等有緣人賞識也好,看不中這個,你可以看看其它的,如果都不適合你女朋友,就遺憾了。」

羅韌問她:「為什麼遺憾?」

她不回答,伸手出來:「連殊。」

人家主動結識,不回應似乎不大禮貌,羅韌伸手,跟她虛虛一握:「羅韌。」

她的手膩滑而柔軟,鬆開的的時候,指甲在他掌心,細細輕撓了一下。

羅韌沒太大驚訝,意料之中。

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麼遺憾?」

連殊說:「這家店的名字叫『奩艷』。」

難不成還有典故?

羅韌笑了笑,並不十分客氣:「我讀書讀的少,最初看到,還覺得名字取的俗艷。」

艷這個字,就像花兒粉兒桃紅大綠一樣,恣意淋漓的太過,少了點幽,缺了點雅。

連殊裝著聽不懂他弦外之音:「明末清初,有一位女子叫董小宛,她撰寫《奩艷》一書,宣稱此書要收錄女子所有的香美之物。」

原來是這個典故。

羅韌環視店內:「所以你這裡,是應有盡有了?」

撇開其它,店裡的東西,的確是精緻,鳳紋硯、剪絨絹、香囊、荷包、還有可以拿來當衣裳紐扣的草里金……

既然是「收錄女子所有的香美之物」,這是不買點什麼就走不了的架勢了?

羅韌的目光落在一個小泥人身上。

是個年輕的農家女子形象,系著圍裙,戴藍印花布的頭巾,右手握一把掃帚,掃帚是真的用削細的竹篾扎的,左手挎個籃子,胳膊上吊了個包袱。

包袱也是用小布頭扎的,湊近看,籃子里盛了點米,真米。

標價1200。

一個泥人而已,這個連殊小姐,還真是生財有道。

羅韌笑了笑,說:「打擾了。」

他轉身離開,推門的時候,連殊在後頭問:「都沒中意的嗎?」

這個並不確切,他只是沒了看下去的興緻。

可能和這家店,氣場不合吧。

「或者有沒有興趣,看看我鎮店的兩件孤品?」

鎮店的?

羅韌回過身來,說:「有啊。」

其實他更感興趣的是標價,鎮店的孤品,她得標多少錢呢?

連殊走過來,把裡頭掛著的那塊「正在營業」的木牌翻過,變成「歇業」朝外,又俯下身子,把玻璃門的別扣插上,然後對他做了個「請」的走勢。

順著這方向看過去,羅韌這才發覺,剛剛連殊坐的角落位置,身後掛的那副綵線綉佛,其實並不是掛畫。

也是一道掛帘門,裡頭還有房間。

見羅韌好像有遲疑,連殊看定他,唇角微彎:「不敢嗎?怕我吃了你?」

羅韌說:「我骨頭太硬,你怕是吞不下去。」

綉佛掀起,裡頭是個堪稱斗室的小房間,四壁都用黑絲絨包著,正中是個托台,蓋著鑲金滾邊的大紅綢緞,邊角垂著細細的流蘇。

很像古時候新娘子蓋的紅蓋頭,不知道遮著什麼,不過從形狀來看,像是長方形的箱子。

價錢倒是看得見,香箋貼在托台的邊角,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只貼一角,一有人走進,那香箋就顫巍巍的。

188,000,好彩頭。

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這麼金貴?還要用新娘子的紅蓋頭蓋著?

連殊走過來,屏息靜氣,近乎虔誠,慢慢把蓋頭掀下。

裡頭是近似博物館展櫃一樣的玻璃方罩,邊側小門可以打開。

玻璃櫃里……

羅韌心裡罵了句我擦。

那是兩雙三寸金蓮的繡鞋。

一雙紅緞綉鯉魚戲水,一雙藍緞綉菊花擁蘭。

這種鞋,形狀當然跟普通的繡鞋不一樣,緊窄,足弓處有拱起。

一個人的腳,要摧殘成什麼樣子,才能塞得進這樣的鞋子?

連殊打開玻璃方罩邊側的門,先取出那雙紅緞的,有輕響,卻不是她手鐲互碰發出的聲音。

她掉轉了鞋底給他看,鞋底掛著兩個很小的鈴鐺。

「這一雙,叫禁鞋,你知道掛鈴鐺是為了什麼嗎?」

羅韌皺了一下眉頭,還是保持了基本的禮貌:「為了好聽嗎?」

「為了提醒女子走路時步態端莊穩重,步履平穩到不讓鈴鐺發出聲音才算符合要求。」

她珍而重之地把這一雙放回,又取出那雙藍緞的,照例先掉轉鞋底。

這雙乍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只一點,鞋底子上雕刻著一朵蓮花,凹處鏤空。

等他看清楚了,她又把鞋子擺正,從後跟上一拉,居然拉出一個精緻的小抽屜來,紗網做底,裡頭盛了香粉。

又將抽屜推回去,說:「這一雙,走路的時候,放下腳一踩一抬,粉漏下來,就把鞋底鏤刻的那朵蓮花清清楚楚印在地上了,走一步,就是一朵蓮花,叫步步生蓮。」

「有些女子心思細巧,走一圈,是無數小蓮花形成的大的蓮花形狀,你想想,黃昏夜下,裙裾輕動,足下生蓮,實在是美妙的……無法言說……」

「兩雙十八萬八?」

「一雙。」連殊輕輕撣了撣緞面,「不過,即便有這個錢,我也未必肯賣的,還是那句話,要等有緣人賞識。」

羅韌笑起來:「有緣的變態嗎?」

連殊臉色一變。

羅韌自我糾正:「哦,我說的絕對了,應該是有緣的怪癖戀物者,那些研究民俗的專家學者或者收藏家除外。」

連殊的臉色漸漸難看。

羅韌說:「沒辦法,我欣賞不來這種美。三寸金蓮,我的確聽過,也聽說過什麼金蓮酒杯,不過我一直以為,那是某些心理不正常男人的戀物怪癖。」

「不過連小姐,你是個女人,我實在沒法理解你為什麼會迷戀這些,居然能說出美妙的無法言說這種話來,我看不出來美妙在哪,可能我們之間的審美相差太大了。」

連殊臉色鐵青,攥著繡鞋邊緣的手指微微發抖。

「羅韌,你連最基本的禮貌和尊重都沒有。」

羅韌笑笑:「是嗎?」

他從諫如流,「禮貌」地跟她告別:「不用送了。」

走出很遠之後,羅韌終於想明白跟這家店氣場不合在哪兒了。

奩艷,到底是收錄所有女子的香美之物呢,還是只是按照某些男人的審美眼光把女人打造成美則美矣的玩物?

時間還早,羅韌去聚散隨緣小坐。

曹嚴華正在店裡穿梭著上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整天練功的關係,胖嘟嘟的身子居然看起來輕快許多,一瞥眼看到他,聲音頓時熱忱,且高了八度:「哎,小羅哥,裡面坐……就來……」

有客人捂著嘴嗤嗤笑,曹嚴華這是硬生生把小資情調的酒吧攪成了吆五喝六的飯莊風格。

先前的壓抑和不適一掃而光,比起來,他還是更喜歡這樣的風格氣場,或許不那麼精緻,但是勝在無拘無礙,坦然自得。

羅韌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萬三先過來了,遞給他一個大的牛皮紙文件封。

羅韌接過來,先為別的事謝他:「鄭伯說,這些日子,謝謝你抽空陪聘婷。」

沒想到他會提這個,一萬三有些不自在。

羅韌問他:「是不是喜歡聘婷?」

一萬三答非所問:「你們家瞧得上我嗎?」

羅韌把文件封先擱在一邊:「不管是我,還是鄭伯,都沒那個資格替聘婷做主,看她自己的意思。」

一萬三笑起來,他很是無所謂地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攤開,眼睛看天花板。

頓了頓說:「跟聘婷在一起自在。你們這些人吧……」

他一個一個點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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