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仙人指路 第十九章

有那麼一瞬間,船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境地。

炎紅砂一直很小聲的抽泣,有時發獃,有時候大概是忽然想起了叔叔在某件事上的好,眼淚嘩啦啦往下流,不過,她最擔心的其實還是炎老頭,一直喃喃著:爺爺知道了怎麼辦呢。

咣當一聲響,好像是船欄杆上的絞輪滑了,一萬三挪著步子出去加固,一步一噓氣,大概痛勁兒還沒緩過去。

羅韌一直上下微移著水眼,看了很久之後才說:「他身上沒有傷痕,至少我看來,沒有明顯的外傷。我懷疑,他到海底的時候,人還沒死。」

說著,指了下畫面上的氧氣瓶:「這種氧氣瓶,一般情況下可以支撐兩個小時,但是海水越深,能夠持續的時間越短,我假設在這個深度,他可以使用一個小時左右。」

炎紅砂陡然驚怔,猛地抬頭:「有一天晚上,我叔叔給我打過電話的,我手機……」

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想給他們看來電記錄,摸空了才反應過來,手機早就掉海里去了。

她努力回憶那一晚的情形。

是在半夜,因為那時她已經睡了,似乎看到叔叔在海底,拚命地想往外爬,雙手深深陷進海沙,臉色慘白,眼睛裡布滿血絲,帶著哭音叫她:「紅砂,我不想死在這裡……」

她打了個激靈從夢裡醒過來,發現電話是接通狀態,電話的那一頭,海浪聲好大好大。

這件事,木代還是第一次聽說,一萬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來,倚著門框聽得入神。

羅韌問她:「然後呢?」

炎紅砂咬著嘴唇:「那頭沒有回答,過了會就斷了,再打過去,有時是關機,有時說不在服務區,總之再也沒接通過。」

她怕大家不相信:「真的,我也以為我在做夢,但是我手機上真的有那通來電……」

她懊惱之至:那是最好的證據了,手機怎麼就丟了呢。

羅韌沉吟了片刻,說:「推測上,是圓得通的。」

大家都看羅韌。

「有些至親的人,在生死關頭,會有類似的心靈感應,看到水眼的畫面之前,我們還可以說,紅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她最後一次跟炎九霄通話,炎九霄是在海邊,這個場景折射到她的夢裡,潛意識會覺得炎九霄淹死了。」

「但是在看到水眼的畫面之後,這個夢,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問炎紅砂:「夢裡,你是看到你叔叔在海底爬了一段距離,還是只是拚命往外爬?」

炎紅砂擦了一把眼淚:「往外爬,很使力的樣子,但是好像沒有爬動。」

木代短促地啊了一聲。

一萬三把她的話說出來了:「假設,我假設啊,那隻蚌把你的叔叔拖下了水,在這個過程中,人極度掙扎驚恐,會消耗大量氧氣。那個時候,氧氣瓶行將耗盡,你叔叔處於極度缺氧的狀態,同時,他的腿被困住了,所以你看到,他藉助海沙往外爬,很使力的樣子,但是始終沒有爬動。」

炎紅砂的身子顫慄了一下:這樣的場景太可怕了,叔叔沒有被淹死,是氧氣慢慢耗盡死去的嗎?

羅韌有些不忍心,輕輕嘆了一口氣,把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打電話也合理,你叔叔之前就拍過老蚌曬月的視頻。準備了潛水裝置之後,手機也會做相關處理,方便水下拍攝——他的手機應該裝了抗壓的潛水外殼和防水袋,也就是說,在水下可以通話,但是有一點他可能沒考慮到,水下信號弱,為了和周邊基站聯繫,電量消耗會大。而且海水熱量來自太陽輻射,離海面越深,光照越少,溫度越低,又會極大消耗電量。」

炎紅砂怔怔的:所以電量耗儘是合理的?她之前還在心裡怪過叔叔,下水的時候,至少把手機充滿電啊。

眼前突然模糊:所以叔叔當時,確實是在海底,撥了她的電話?

一萬三有些奇怪:「如果當時可以撥電話,為什麼不……為什麼不打給炎老頭呢?兒子跟爹更親些吧?」

前一晚上,羅韌簡單給他說了一下炎紅砂的來歷,一萬三心裡知道個大概,起初他是想說,為什麼不撥110求救,轉念一想,當時一定情況危急,畢竟是在海底,位置難以勘定,炎九霄知道撥了也不可能得救,留著最後一點電量,同親人告別。

炎紅砂哽咽著解釋:「我爺爺眼睛不好,電子屏的這些東西,我們很少讓他看。手機屏那麼小……」

懂了,所以他選擇打給了炎紅砂。

炎紅砂痛哭失聲:「都怪我,我晚上睡覺太死了,要不然,我就可以跟叔叔說話……」

羅韌打斷她:「不是的。你叔叔撥通你電話之後,手機就不在他手上了。」

「因為你在電話里聽到了海浪聲,海底是不可能有海浪聲的,也就是說,那個手機至少是到了海面上,或者海岸上。」

一萬三心裡咯噔一聲,脫口說了句:「老蚌曬月?」

羅韌說:「按照最一般的情況,手機是用掛繩掛在脖子上的,我懷疑,你叔叔撥通電話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老蚌從他身邊經過,殼上的什麼位置掛走了那根掛繩,也就同時掛走了手機。」

「所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老蚌身上,拖了個手機。」

那這隻老蚌在哪呢?

木代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抓住羅韌,伸出一隻手,先是豎著,然後放平,嗓子里艱難發聲:「水眼……放平……」

羅韌懂了,但還是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水眼朝下,放平?」

一萬三反應過來:「是這樣,水眼現在能看環匝三百六十度,但是看不到海底,我們應該把水眼轉過來——而且,蚌休息的時候,是半個身子埋在海沙里的,所以我們看不到它,它很可能就在水底下!」

羅韌走出駕駛艙,抬頭看了一下天,黑暮壓頂,太陽只剩下最後一線顫巍巍的光,像是橫亘雲端的危橋,下一秒就要折墜。

「太晚了,海底沒有亮了,要等明天了。」

大家一致同意去海灘泊船,誰也不敢在海上停船睡覺:海底有那麼個瘮人的老蚌,萬一趁著他們熟睡鑿沉了船……

想想都不寒而慄。

正合木代心意,下了船之後,她第一時間把自己的行李撿回來了。

羅韌在海灘上點起篝火,炎紅砂誰都不理,推著輪椅到海邊,看著夜幕下黑沉沉的大海發獃,一萬三揣著手電筒,說是去村裡走走。

即便空了,也還是他出生的村子。

木代跟著羅韌坐在篝火邊上啃壓縮餅乾。

羅韌看著大海,心有不甘:「這片海里,什麼都沒有,否則的話,可以烤魚、烤螃蟹、烤扇貝……」

木代撿了根樹枝,在沙灘上寫:都被老蚌吃了嗎?

羅韌說:「你當小魚小蝦都跟你一樣傻嗎,乖乖等著老蚌來吃?它們不會跑嗎?」

木代說了一個字。

哼。

羅韌看著她笑,忽然說:「你知道我們以前怎麼烤魚嗎?」

木代想再回一個哼字的,但羅韌一副「你絕對猜不到」的表情,她就覺得好稀罕了。

她眼睛亮亮的。

「我在菲律賓的時候,在老島,有一片常去的海灘,海灘上有礁石,說不清是什麼石頭,平展展的一塊,我們想辦法把下頭轟了中空,乍看起來,像一個環。」

他用手比劃著石塊的樣子:「然後,在環下生火,把石頭烤的炙熱。」

他唇角慢慢漾起微笑。

「很多好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人負責撈魚,至於我,專門負責烤,因為我刀工最好。」

他從腰後拔出那把直刃刀,取下皮套,刀身映著火光,發出澄澄的光亮,羅韌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刀身。

噌然長音,像是古人說的金石之音。

「魚撈上來,去皮去鱗,我負責削魚片,刀刃這麼平著抹下去,那一片,薄如蟬翼,往石頭上一攤,鹽粒撒下去,飛快再撒一層孜然辣椒粒,或者是當地的香料粒,瞬間揭起。」

他輕輕閉上眼睛,像是在聞醉人的香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火光的關係,魚肉是金黃色,肉質絲絲分明,打著蜷兒,上頭的香料,一粒粒,都像勾人的饞蟲,伸出舌頭,把魚片卷下去,卷到舌根,細細品味,好吃的像是要炸掉。」

「然後是一大杯德啤,咕嚕灌下去,爽的你必須起來唱歌,或者跳舞。」

木代出神地看羅韌,他的臉被火光映的發紅,輪廓半明半暗,像線條分明的雕塑,卻比雕塑更多柔情。

「那時候,有個好朋友,日本人,叫青木,會彈尤克里里,就是夏威夷小吉他,他會唱家鄉的歌給我們聽,那首歌我不會唱,但歌詞他翻譯過給我聽。」

羅韌的聲音低下來:「講的是一個年輕的漁夫,第二天就要出海打漁,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心愛的美麗姑娘,夜晚偷偷和他相會,又趕在天亮之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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